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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汗涔涔。
 
握著筆桿的關節部份酸疼不已,指節腫成紫黑色,而他仍寫作不停。
 
因為停的瞬間,就是死亡。
 
 
電話響了。他怯怯地用左手接起,右手仍在紙上顫動著。
 
「喂?」
 
 
「是我。」謝天謝地 - 他在心中吶喊 - 那是編輯的聲音,「什麼時候才寫好? 你那篇『來自地獄的指甲』?」
 
「快了…就快了…」
 
「下禮拜三我去跟你拿,你聽見沒?報上已經放出消息,讀者們等得脖子都要斷了!」
 
 
他將話筒放回。左手臂上的汗滴落到稿紙上,模糊了他才剛寫好的一行:
 
    女人冷冷地笑:不屬於你的東西,一定會被要回去的。
 
    M著急的說:可是我...我已經把它給吃下去啦!
 
    女人說:本來倒霉吃到那隻腳也是你運氣不好,但......你......
         偏偏為什麼要在吃之前剝掉角質豐厚的指甲呢?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腦海裡不斷響著這句話:下一句呢?下一句呢?下一句呢?下一句呢?
 
他的筆在空白處頓了一下。就在這瞬間,一股劇痛襲擊腦部,痛得他幾乎要暈了過去。
 
他發抖著寫道:
 
    M回到家裡,打開門。他不可置信地張開嘴,看著眼前的景象。
 
「他看到什麼?快啊!他看到什麼!?」
 
   滿地的指甲!在他那十坪公寓的木質地板上,滿山遍野地都是指甲!
   他胃一陣翻滾,彎下身來,彷彿看見地上那些指甲粗糙的邊緣像刀刃
   般閃爍的冷光...
 
寫完這一句,他原本想要喘口氣,卻聽見本應空無一物的身後地面傳來細細
碎碎的聲音。
 
他轉過頭去,發現他那狹小的閣樓木質地板上,佈滿了大小不一的灰色指甲屑。那些指甲屑正微微躁動著,互相撞擊或摩擦地板時,發出細小的窸窣聲。
 
他震驚得腦子一片空白,想要轉頭卻不能轉頭,想要動也不能動。他眼睜睜看著指甲們越跳越高,幾乎就要到了他坐著的高度。有些指甲已經近在咫尺。
 
「我必須轉身!這是幻覺!轉身啊!」但是他身體的肌肉像是被打了麻藥一樣動彈不得。
 
他感覺到看不到的右肩上有人拍了一下。像是有一隻人手輕輕按著肩膀,他聽見一個女人和靄的聲音說:「為了懲罰你剝掉指甲才吃下那隻腳的不敬,你就把這些指甲都吃下去吧…」
 
他的嘴唇麻了一下,感覺到有幾片半帶著尖角的指角黏在下唇上。剩下的指甲已經全部在跳躍時達到與他視線平行的高度,刮著地板的聲音像是港邊海鳥齊鳴的刺耳重奏,磯哩喀啦,磯哩喀啦。
 
他的心臟狂跳,一股血腥味充進鼻腔。他水泥化的脖子像是被人用虎口鉗夾著再用力扭轉一樣,轉回桌上。手掌貼著的白紙上有一行正要乾涸的墨漬:
 
   女人說:為了懲罰你的罪惡,就讓你吞下這些角質飽滿的指甲吧。
 
努力緊閉住嘴唇,他在紙上歪歪扭扭的寫道:
 
   M答道:在那之前,先讓我知道妳是誰!為什麼要追究那隻腳!
 
冷汗流過脖子,滲進了胸口。他聽見耳邊一陣嘻嘻笑聲。他的目光一點、一滴,有如齒輪沒上足油的機械,鈍緩的望向自己右側手肘外的地方。
 
他看到,緊鎖著的書桌拉櫃旁,一只白嫩的大腿下半部,下半部連著膚色有些暗沉的膝蓋,而膝蓋下,只有一圈鋸齒狀、紫黑色的皮膚,鬆垮的垂著。從皮膚裡緩緩滴出深紅色的血,一滴、一滴,落到木質地板上。
 
「了解了嗎?」女人溫柔的說道,安在他右肩上的手揉了揉,「你吃的是我的腳。」
 
他覺得喉間湧上一股酸苦,忙將嘔吐物重新吞進胃裡。握著筆的手發抖得更厲害的寫道:
 
   女人說:你可知道你吃的是我的腳?
   M答道:妳的腳是妳自己該保護好的,被我吃掉只證明我強過妳。
 
他的右肩被猛力一捏,力道之大,他幾乎以為肩胛骨要被捏碎。女人的聲音兇狠地說道:「那你為什麼不吃我的指甲?為什麼!?」
 
他可以感覺到身後的指甲們暴動起來,瘋狂地跳躍,刮著他裸露的後頸,並試圖鑽進衣物裡。
 
他用力寫道:
 
  突然間,指甲們改變了心意,轉而攻擊被吃掉腳的女 
 
還沒有寫到「人」字,白紙染上的藍色字跡又消失了。
 
「不合理!」女人的聲音粗吼道,「為什麼指甲們會想背叛我?」
 
 
他張開嘴想要反駁,才發現自己大意了。已經跳到他椅子旁的指甲紛紛跳進他嘴裡,在口腔裡躍動,割著他的舌頭和黏膜組織。
 
又一股嘔吐的衝動湧上,這次他還是吞了下去,跟著那些指甲一起。劇烈的呼吸著,他顫顫寫道:
 
   M說:現在我已經吞下妳的指甲,我已經擁有了妳的全部力量。妳不可能贏過我了。
 
「你!」女人的聲音驚恐道,「你還想吃掉我其他的部份啊!」
 
他嘴角流出汙黃的口水,滴在紙上,暈開了他的下一行文字:
 
   M說:我是很寬宏大量的,只要妳從此不出現在我眼前,我就不會吃妳。
 
 
他聽見女人的聲音冷哼。一股劇痛再度襲擊腦部,痛得他幾乎要叫喊起來。
 
然後,右肩上的壓力消失了,指甲們的騷動聲也沒了。
 
 
閣樓裡一片靜悄悄的,他只聽得見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電話響了。他怯怯地用左手接起。
 
「喂?我跟你說啊,」編輯的聲音懶洋洋的,「有讀者反應說『來自地獄的指甲』聽起來不夠驚悚,那麼,『來自地獄的釘子』聽起來怎麼樣?」
 
「不行!」他粗重的喘出回答。
 
 
但編輯還來不及回答,他就已經聽見,身後地板傳來的,細微的,金屬物體撞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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