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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Ken吞下兩盤蛋餅和一杯冰豆漿,惜音一手托著下巴,說,「其實你這樣並沒有算胃口很大啊,我很多男同學都比你更會吃。」

Ken搖搖頭,「我不是一餐食量很大,是一天要吃很多餐。」

「幾餐?」她有點好奇。

Ken想了一下,「要看情況,有動的話,四、五餐吧。這在學校就很麻煩,因為我萬一上課上到一半肚子餓,又不能跟學生說『可不可以提早下課?老師快餓死了』。不過,在學校活動量比較小,也還算好啦…」

惜音想像那畫面,咯咯笑了起來。


吃完了早餐,付過了錢,Ken站在店門口,對她微笑著說,「謝謝妳陪我吃早餐。」

她心又怦怦跳了起來,「不用客氣。」

她害怕他又要像昨天在咖啡廳一樣,給她一個溫暖的微笑後,轉身離去。

可是她不知道要怎麼開口留住他。夢境一般的早餐眨眼間就過去了。除了稱讚食物的美味和互換教學心得外,他們什麼也沒談。

罪惡再度攀上心頭。但她越感到罪惡,就越無法離開。

他就像一顆發光的寶石。一旦被他所發出的光芒吸引,就會移不開目光。


「唔,對了,妳去過瑞穗牧場嗎?那裡好不好玩?」Ken問她,「我在考慮今天要去哪裡。」


她心裡燃起了一絲希望,僅管那燈蕊絞著罪惡的油。


「我今天本來也打算要去那邊,」她故作平靜的撒謊道,「去牧場的話,回程路上還可以去光復糖廠吃冰。」

Ken閃爍的興奮眼神顯示他完全被騙過了,「我不知道有糖廠呢!哈,我能認識妳真是太幸運了!妳可以跟我講糖廠怎麼走嗎?」

她慘白了一下,強作鎮定的笑道,「去牧場的路上,左手邊就會看到招牌。只是…」她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道,「你要的話,我可以帶路。」

「真的嗎?」Ken笑得很開心,「那很好!我本來還擔心要是問妳可不可以跟妳的車的話,會被妳當成跟蹤狂還是變態。」

沒有這麼帥的變態的,她很想跟他說,「讓我打個電話,問我朋友要不要跟我去。」


見他點頭,她過了馬路,站在街角一塊空地,手半掩著手機,撥給曉柔。

「喂…」曉柔聲音有氣無力的,顯然還在睡眠狀態。

「我問妳,妳今天不會用車吧?」她低聲問道。

「唔…」曉柔喉間咕噥一聲,「不會啊…妳要去哪裡…」

「我突然想去瑞穗牧場,車子借我開去好不好?我可以順便在回程幫妳買光復糖廠的冰棒哦。」她以食物利誘。

聽到冰棒,曉柔好像清醒了一點,「我要一盒紅豆冰棒,我老公也愛吃。不過…妳什麼時候回來…我跟老公說要三個人一起去吃晚餐說…」

「我傍晚前會回來。」她承諾道。

她對向好友撒謊感到萬分抱歉。但一抬頭,看見站在對街等待的男人,她還是硬吞下了歉疚,「走吧。我朋友說她要顧咖啡廳,不能去。」


又一次的,她坐在車裡,奔馳在柏油路,看著後照鏡裡默默跟隨的騎士。

她突然希望通往牧場的路永無止盡。這樣,他就會永遠心甘情願的追逐著她,她也就永遠不必從美夢裡清醒。

突然,身後的他縮短了距離。銀色車身趕上她的。她心跳著轉頭過去看車窗外,卻只能看到一頂遮住他所有表情的安全帽。

他抬起手,拉開護罩,露出一雙淡褐色、溫柔的眼睛。然後他指了指左手邊。

順著他的指示看去,她發現他原來是在指糖廠的招牌。

「對 - 那就是光復糖廠!」她提高音量,避免聲音被風聲掩蓋。

他戴著的安全帽點了點頭。拉下護罩,機車減緩了速度,再度回到車後。


路終究到了盡頭。他們進了瑞穗牧場,各自停了車。

「所以,瑞穗牧場到底有什麼?」他跟著她走向遊客區,問道。

「鮮奶製品。冰鮮奶、鮮奶饅頭、鮮奶酪、鮮奶起士蛋糕。」

「說得我都餓了,」Ken舔了舔嘴唇,「不對,我是真的又餓了!」


到了賣餐點的小木屋,Ken點了一整套的鮮奶套餐,她則點了杯鮮奶酪。

「吃不完的話,我可以幫你。」她好心的提議道。

「這種事不可能會發生,」Ken看著盤中的食物說,「不過,妳要是有想吃的,就儘管分走。」

「你不是才說你吃得完?」

Ken聳聳肩,「這一盤吃不吃,我還是一樣,很快就會餓了。而且,妳也不常來吧?能有機會,就每種吃一兩口也不錯啊!」

「真的可以?」她懷疑又有點期待的問,見他認真的點頭,說,「那…起士蛋糕借我吃一口。」

Ken擺了個手勢,「請。」

她怯怯的伸出叉子,在仍然完整無缺的起士蛋糕上切下一角,送入口中。濃郁、甜蜜的滋味裡,漾著一絲酸味。就像她現在的心情一樣。

Ken看著她,好像想到什麼似的,說,「我現在發現,好像都是我在說我的事,都沒聽妳在說耶。」

她心驚了一下,「是嗎?」

「是啊,」Ken嘆道,「我就知道我話太多了。所以換妳說吧。」

她心驚膽戰的問,「說什麼?」

「唔,就說學校的事好了,」Ken笑得很燦爛,「我很好奇一般學校跟美國學校有什麼不一樣。」

她暗自鬆了口氣,輕鬆的和他說了學校的種種趣事。


吃完了鮮奶點心,Ken站起身來,目光飄向農場另一端,瞬間被一個景象吸引,驚叫道,「鴕鳥!?這裡有鴕鳥!?」

惜音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真見到一兩隻鴕鳥在被圍起來的草地上走動。她小時候來牧場的時候,並不記得有見到鴕鳥。

Ken不可置信的喃喃道,「這裡不是牧場嗎?那為什麼看不到乳牛,反而看到鴕鳥?別跟我說我剛吃的是鴕鳥的…」

「不可能是鴕鳥的好不好?」她好氣又好笑的拍了他一下,「乳牛關在其他地方啦!這個鴕鳥大概是養來給小孩玩的,像是可以餵食之類的。」

「餵鴕鳥!」Ken眼中閃爍著光芒,「可以餵鴕鳥嗎?」


「……」惜音覺得自己好像瞬間成了帶小孩來牧場的父母。養鴕鳥這招真是高明,不但可以吸引小孩,還可以吸引到很帥的成年好動兒,「我去櫃台問看看。」

兩分鐘後,惜音手裡捧著一包飼料走出小木屋,「還真的有。」這年頭餵鯉魚不稀罕了,要餵鴕鳥才夠跟得上時代,是吧?

Ken興奮的接過飼料,在手上倒了一把,開始去「追」著鴕鳥跑。鴕鳥果真被餵食慣了,看有人類高舉著手站在欄邊,就自動湊過來,開始從他手中啄食。

餵完了,他拍掉手中殘餘的渣,笑道,「這是我第一次跟鴕鳥靠這麼近耶,而且還讓牠從我手中吃飼料!嘿嘿,我回去可以跟我學生炫耀了。」

學生應該會給他一頓白眼吧,惜音心想道。


在牧場逛了一會兒,又去了富源森林遊樂區,然後在回花蓮市的路上去糖廠吃冰買冰。

轉眼間,夕陽西下。惜音驀地從美夢中驚醒過來。

和他相處的時間,總是都過得那麼快。

她帶他到濱海的文化中心前,這樣他就知道認得了回民宿的路,「我說好要跟我同學還有她老公去吃晚餐,所以…」

「嗯,」Ken暫時的拿掉了安全帽,露出溫暖的笑容,「真的很感謝妳今天當我的導遊。我該怎麼報答妳?」

她吞了吞口水,「你還會在花蓮待多久?」

「我明天早上就要下台東了。」他有些抱歉的說,「也許等我環島完,回台北的時候,再請妳吃頓飯?」

回台北,就是回到現實。離開花蓮,這個美夢就結束了。

她的心糾緊起來。

「那不如這樣,」她的聲音有些發抖,「晚上我跟你約在剛剛經過的海產店見面,要不要?他們的熱炒跟飲料都不錯。」

「噢,好啊,」他答得很乾脆,「這樣又可以多吃一家店了!」


約好了晚上十一點在海產店門口相見後,他們暫時分別。


惜音完全不知道她是怎麼吃過和曉柔及她老公的那頓晚餐的。她不知道自己吃進了什麼食物、回答了什麼問話。她只是看著餐廳牆上的指針一點一滴的走動。

吃完晚餐,回到寄宿的曉柔夫婦家中。洗過澡,度秒如年的捱到十點四十五分,問正在看電視的曉柔說,「車子可以再借我嗎?我想去吹吹海風。」

曉柔「哦」了一聲,「好啊,我跟妳去。」

她咬了咬牙,「我想一個人去,可以嗎?我想要…一個人想些事。」


曉柔瞅著她。

半晌,曉柔輕輕問道,「妳跟立荃怎麼了?」

她喉間湧上一股酸苦。也許是部份未消化的晚餐。「什麼也沒有。」

當惜音這樣說的時候,意思就是「有什麼,但我不想說」。


曉柔垂下眼,沉默了一會兒後,說,「妳去吧。但不要忘記,我是妳的朋友,不是立荃的。」

惜音嚥下喉間哽著的酸苦,顫顫答道,「我知道。」


行駛過昏黃路燈照耀的深夜的道路,來到人聲鼎沸的海產店前。

他已經站在門口等候了。仍然是T-shirt加牛仔褲的打扮,只是這次的上衣上是黑色的。

和他走入海產店,登上階梯,在露天的屋頂上坐下。點了幾盤熱炒和兩瓶可樂那,斷斷續續的交談著。


她知道她在欺騙自己,也在欺騙他。

她想說服自己這麼做,並不是犯罪。

可是眼前這個深沉的夢境,太過美好了。她無法自拔。


她知道,如果他們是在台北相遇,他們的交集永遠都只會有那咖啡廳的一瞥。台北的她,沒有任何能夠吸引他的特殊之處。論外貌,她只是一個長得還算端正、身材均勻且懂得穿著打扮的正統台灣女孩,沒有混到一點誘人的異國血源。論身分,她只是另一個努力要在逐漸狹窄的教師界爭得一只飯碗的代課老師。

而她會是一個有男友的人。

且她唯一有可能比他更熟悉的地方,大概只限於大安區。


她還不想要從夢中醒來,還不想要夜晚離去,看見現實的日出。


看著只剩下殘骸的碗盤,和空蕩的啤酒瓶,她沙啞著說,「要不要過街去看海?」

他欣然跟隨她,沿著石子步道,來到一座面對海港的涼亭內。


他們側坐在石椅上,看著漆黑的海面,嗅著鹹苦的海風。

惜音靜靜說道,「我同學跟我說,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來看海。」

「嗯,我可以理解。」他的聲音柔和且溫暖。


然後,兩人都沉默下來。

他們之間,只有海風的聲音。


她可以感覺到美夢的泡泡,漸漸稀薄、淡化…

自我催眠就到此為止吧,她想道。


「喂,我問妳。」

「什麼?」她問。

「妳是音樂老師,一定會唱歌吧?」他直視她的眸子,淡褐色的瞳孔宛如琉璃,「我突然很想聽歌。」


她愣住。

美夢的泡泡,加時延長了。

「你要聽什麼?」她感覺到喉嚨乾澀起來。

「都好啊,」他輕輕說道,「妳覺得適合唱什麼,就唱吧。」


她突然知道她要唱什麼了。

「你知道平井堅是誰嗎?」

「當然知道啊。」他好奇的看著她,「妳會唱日文哦?」

「五十音又不會很難背。」

「好啊,」他滿懷期待的問,「妳要唱他的哪首歌?」


「『輕閉雙眼』。」

他眼中帶著笑意,「那妳要閉著眼睛唱,不然就叫『睜眼唱瞎歌』了。」


她順從的閉上眼睛。

世界一片黑暗。

唯一感覺得到的,是海風吹拂在身上的觸感,還有海潮之聲。


她張口輕吟:

有一天對於你的事 我將會失去所有的感覺吧
所以現在我仍然懷抱著這痛苦入眠 也無所謂
那天我看到的星空 許下了願兩人一起探尋那光芒
雖然瞬間就消失了
我的心 與身體 都因為你而閃耀

I wish forever 輕閉雙眼
在心中描繪你的樣子 我只能如此
即使世界把我留下置於不顧

Your love forever 輕閉雙眼
在心中描繪你的樣子 這樣就好
儘管季節將我置於不顧 自顧自的改變顏色

我搜尋記憶中的你 這樣就好
超越了失落而獲得的堅強 是你給我的 是你給我的



唱完,她緩緩睜開眼睛,卻不敢直視他。

她怕她看了,之後會更沒有勇氣醒來。


盯著兩人之間的石椅空隙,她顫顫說道,「還要再唱一首嗎?」


「可以啊,」海風帶來的他的回答,


「但是,在唱完下一首之後,可以讓我吻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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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要服用的輕閉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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