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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清醒(Sobriety)
第八章:邁可(Michael Zillio)
第九章:畢業禮物 其一(Graduation gift: part 1)
第十章:畢業禮物 其二(Graduation gift: part 2)



7
-- 清醒(Sobriety) --
 
 
清醒。
 
這個字對在五月那個明亮的早晨醒來的我來說,是種刻骨銘心的體驗。
 
睜開眼,看見矇矓的天花板。微瞇起眼,繼續盯著正上方瞧。終於我慢慢能分辨天花板上的一條條橫柱。我轉動頭 - 向左 - 向右。我在一間鋪著漂亮木板的屋子裡。窗外風聲很大,樹葉沙沙作響,而屋內唯一的聲音就是心跳計發出的節拍。我的心跳的節拍。
 
我想要坐起來,卻辦不到。腦袋像是裝了鉛塊在裡頭,抬不起來。我用力扭動身體,胸口向上頂起,想要讓身體坐起,卻仍舊徒勞無功。我張開嘴,發出烏鴉叫一樣的聲音。我咳了幾聲,嘴裡嘗到一絲甜甜的腥味。
 
腳步聲響起,一個人走了進來。我認出司.勒茲的臉。
「醒了很久了嗎?」他問我。
我咳嗽幾聲之後,才能稍微發出聲音,「我…為…什…麼…在這…裡…」
司沒有回答,卻是拿了一杯插著吸管的水杯給我。
 
喝了點水,我漸漸恢復原來的聲音。
司召來醫療taya,後者看了看,說「心跳跟血壓都很正常」,然後在我手臂上的注射管裡打了幾劑藥,又換上一罐新的營養劑。
「我頭抬不起來。」我說。
「鎮靜劑的關係,晚上就會好了。」司解釋道,「之前不得不打,否則妳會咬人。」
我把頭轉到另一個方向,「原來我真的還活著。」
「下次妳想死之前,至少跟騭風的祕書說清楚要死的人是妳,而不是妳父親。」
我猛地把頭轉向他,「a pha!他…」話還沒說完,眼淚已經流出來了。
醫療taya說,「蘭絲小姐,妳父親現在由醫療室的齊祁博士在照顧,病情已經穩住了。是沒法醫治,但至少可以拖延一點時間。」
 
醫療taya離開了。大概是因為藥效,我的頭再度昏沉起來,吃力的問司,「這裡是哪裡?」
「基地裡。」
「可是這裡…不像是醫療中心。」
「的確不是,這是基地裡空出來的一間住宅。」
「那我…」我困難的眨了眨眼,「為什麼會在這裡?還有…你怎麼會…你們怎麼來找我的…」
 
司聽出了我的渴睡,「妳先睡吧,我也得走了。我叫騭風晚點來,順便跟妳解釋。」
說完,司就離開了,我也重新入睡。
 
再度醒來的時候,床邊坐的就是一反常態沉默不語的騭風。這次我終於坐得起來,背倚著床和他談話。
騭風帶來了食物:星團第一的炒飯。拔掉點滴,我才發覺自己已經餓得無以復加。若不是騭風加以阻止,我很可能會吃下四盆炒飯。
「妳的事只有司、我、林嵐跟齊博士知道,基地裡其他人只知道妳的父親得了安帕勒症,現在正在醫療室裡接受看護。」他說,「幸好研究部裡多管閒事的人還不算多…」
「我的事 -」我打斷他,「什麼是我的事?我做了什麼?」
騭風立時領悟到自己的過失,閉上了嘴巴。
我不放過他,「我記得 - sanctuary…那是什麼?」
騭風長嘆一聲,「毒品,而且是最新最強悍的一種。我們實在不知道妳怎麼拿到的。」
「我也不知道,」我望著天花板,「我不太記得…我知道你有打來,但我關掉了所有的通話器。」
「後來我就馬上趕過去,妳父親差一點點就要救不到了。」騭風摸摸我的額頭。這樣的舉動讓我感覺被安慰,但也很悲傷,「希莉亞,妳要明白妳是被利用了。巴國本來是沒有毒品的,但最近一些毒販組織把勢力擴張到這一帶。他們大概是想用妳來測試新品種sanctuary的效果。司會好好盯住這起事,妳什麼都不要想,好好休息就好了。」
 
我用點頭作為回答。但其實我知道,騭風說那些話有一半是為了減輕我的罪惡感。因為假若他們沒有來找我,我會害死爸。
 
 
             *   *   *
 
 
 在床上又躺了兩天後,我終於能夠下床,搖搖擺擺的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這間屋子其實非常漂亮,是我夢想中的理想住宅。它有一個鋪著光滑大理石的中庭,中間還有一個開了天窗的小池子,旁邊種了一點花草。
庭中的琉璃水仙卻開出鵝蛋色結晶花朵。透明的花瓣隨著光線角度的不同而產生色澤變化,並散發清馨的香味。水仙一旦開花,可以持續好幾個月都不凋謝,堅持到花季的最後一日花瓣才變為赭紅色落到地上。
 
我是喜歡水仙,但我更喜歡維蘭。沒有任何一種花像翡翠維蘭那樣開著嫩綠色的花朵,又能開得那樣動人。它金線般細長的莖幹會隨風扭動,好似在一名纖細的女子在跳動。而它的花瓣會簇擁著一叢純白的花蕊,散播一種溫暖的、甜美的香味。爸也一直都喜愛維蘭,那是他眼中最美麗的一種花。
我坐在池邊,興起了種維蘭的念頭。
 
 
              *   *   *
 
 
我所住的屋子名叫 DESTINY。它不位在一般員工宿舍區內,也不在司令級住宅區內,而是位於核心附近,一個四周只有樹林和草地的地方。唯一接近它的只有我曾誤闖過的司的獨棟宅院。
 
我了解司和騭風的苦心:誰也不會經過這裡,誰也不知道我住在這裡。
 
「司說你要是喜歡,以後可以不用搬去宿舍,就住在這裡。」騭風來探望我的時候說。
我有些訝異,「但這房子…是給像你這種『高層』住的吧?我只是個平凡無奇又低微的小研究員。」
騭風淡笑,「一個平凡無奇又低微的小研究員勞動得了我和司親自走出基地去家裡拯救嗎?」
「親自…?」我當場冒了一身冷汗。
「是啊,我打電話去妳家,妳卻把通話器給拔了。我覺得不太對勁,決定自己來看看。司在停車場遇到我,問我要去做什麼,就跟來了。」
……」我怯怯地問,「那…你們來的時候,我的樣子有多慘…?」
「妳真的要我形容?」騭風嚴肅的看著我。
「嗯。」
「好吧,我跟司一走進客廳,就看見椅子上躺著你的父親。而在椅子旁的地板上躺著妳,身邊…都是用完的藥罐。妳看起來像是睡著的,但我叫了妳的名字後,妳就跳起來…」騭風突然頓住。
「怎麼樣?」我急忙追問。
「咬了司的手臂。」
我摀面,「天哪!」
「應該是說,妳本來要咬他的脖子,但他的手舉了起來,所以妳咬到的是手…」騭風拍拍我,「放心,他很耐咬的。」
「不…我…我…」我泣不成聲,「我曠職、吸毒、還攻擊自己的老闆…這種員工哪裡會有人要啊!」
「別人不要,我們要啊。」騭風輕輕的說。。
 
我倒在騭風懷裡,用力傾出我所有的痛苦和淚水。
 
 
              *   *   *
 
 
 直到那日司來找我,準備帶我去見爸前,我還曾未踏出DESTINY一步。
司只簡單說明他的意圖「帶妳去見妳父親,看看他的情況」,便示意要我跟隨他。
 
 我走了幾步就退縮。
「我不想去,」我飛快的列舉理由,「我去了也不會對他有幫助,看了只是傷心。反正,我知道他現在被照顧得很好不就好了嗎?況且,我現在總覺得走路還有些困難…」
我幾乎忘了眼前這個人是我的上司,只沉溺在自己的懦弱裡。
 
 他沒有命令我閉嘴,只靜靜的說,「妳只是有罪惡感,因為妳差點害死他。但妳一日不見他,妳的罪惡感就一日不會消除。」
 「不,看到爸我會有更多的罪惡感。我會受不了的!」
 「那是妳自己要解決的問題,」他答道,「妳是要去道歉的。妳以為妳只是服用毒品,置父親於不顧 -只是犯下這樣單純的錯誤嗎?那時妳只要再多服個幾次,妳就會開始殺人了。妳會在幻覺裡殺死每一個危害妳的人,然後醒來發現一地的血跡。sanctuary 就是這樣的毒品。」
 
轟的一聲,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慢慢坐倒在地上。
在那瞬間,我心中只有一個聲音不斷重複:為什麼我沒有死,為什麼我沒有死呢?
 
司走過來,伸出手要把我拉起來。
「你怎麼會明白…」我慢慢說道,「一個陪你渡過漫長歲月的人,在一夕之間消失的滋味?明明看得見、摸得著,卻消失了的一個人。」
「那妳以為妳在幻覺中看到的他就會一直存在嗎?」司的聲音有種令我憤怒的冷靜,「沒有吧。」
我憤恨地大叫,「你不懂!你是沒法感受的!爸…爸做了什麼事,我又做了什麼?為什麼我們要受這種痛苦?天知道我多恨這個世界!」
「所以呢?」司捏緊抓著我的手,痛得我眼淚幾乎流出來。
 
他使勁把我拉起來,然後鬆手,一雙藍色的眼眸蘊著嚴厲。
「恨有什麼用?妳以為只要搏取別人的同情,為妳的不幸嘆氣,奇蹟就會發生,死人就會復活?用多一點哭聲哀求,現實就會放妳一馬對妳仁慈?現實不會因妳改變。」
「噢,你不會懂,你不會懂的…」我既感到羞恥又感到悲傷,「不要理我!你解僱我也好,殺了我也好…」
司沒有說話,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接下來的幾天,他都沒有出現。我以為他是對我的膽小感到失望,但騭風解釋那是因為他隔天就離開基地了,要一個禮拜後才會回來。
 
 我開始領教sanctuary帶來的嚴重後遺症。走路時常常一個重心不穩就栽倒在地上,走不像走,像在浮游。我的臉色變得黯淡無光,像剛從墳墓裡挖出來的死人臉。有時我仍感到意識矇矓,以為自己真的死了,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霧。我對酒味敏感,一聞就噁心。更使我沮喪的是我吃的三餐裡有一餐常常是吃下去就吐出來的。我擔心我就此喪失對美食的靈性,但騭風安慰我說這只是暫時的副作用。
 
我和雪倫通話。她並不知道我請假後發生的一切事情,非常的關切我。我只告訴她我現在和爸一起住在基地裡。她將所有我漏上的課的筆記、實驗、和報告寄給我。我邊作復健運動邊消化那些資料。
 
司從外地回來時,我的身體已經幾乎恢復正常。我還沒有去醫療室探望爸,而騭風是不會主動提起這件事的。整天待在那間DESTINY使得我有足夠時間去反芻司對我的指責。我瞭解到他是對的,只是他的說法太過殘酷,我一時不能接受。
我想要向他道謝,但他一直沒有再來DESTINY。於是我決定鼓起勇氣,自己到醫療室去見爸。
 
爸已經只能活在純氧的房間裡,我連進去都還得消塵粒。我握著他的手,也不管他聽不聽得見,就像他還好好的時候一樣,對他訴說我的心事。
 
我對爸說:爸,希莉亞已經長大了。希莉亞再也不需要靠你了,bu mo也不會忍著不哭,因為沒有必要哭了。對於已經無法挽救的現實,bu mo會面對它,面對你不再是從前那個a pha的事實。從今天起,由我代你過人生,由我來照顧你。
 
爸一定有聽進我的話,因為我按著他的手動了。
 
我好像看見爸流淚了。他的眼眶有一層薄薄的水霧。現在換他哭了,換他來依靠我。其實爸的靈魂從來沒有離開過,從來沒有跑到我無法進入的地方。我只是看見他抽慉的肉體,就以為他不在了。錯了。在我墮落的那一陣子,他看著我,心裡一定很痛,只是表達不出來。
如果我早點發現,其實他一直都在我身邊看著我,也許就不會弄到這種地步。
如果騭風當初沒有來找我,我是不是就會因為sanctuary而發瘋,甚至殺了爸?這種想法令我不寒而慄。就算我後來也殺了自己,到地獄我也會恨死自己的。
 
探望過爸,回到DESTNY,我發現司已經在屋子裡了。
他問了一下我的身體狀況,我也據實回答。我說我後天要回去上課時,他問我需不需要人送我去。我很確定的告訴他我打算自己開車上學。
「這麼久沒回去家裡,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我說,「既然爸現在離不開基地,我好歹也要把家裡一些東西搬去宿舍。」
司聽完,說,「我應該有跟騭風說過,妳可以留在這屋子裡,不需要特地搬去宿舍。這本來是使節團某個特務的住宅,他離職之後,就一直空著。」
「我是很喜歡這屋子,但我已經欠你們太多了。」我難堪的說。
「妳不欠我們什麼,」司靜靜說道,「我只是想到妳父親如果狀況轉好,妳或許會想要讓他跟妳住在一間獨立的住所裡。」
「那倒是,」我苦澀的說,「只是我不覺得我父親狀況會變好。」
「妳去看過他了?」
「剛才回來。對了,說到這件事…」我頓了一下,「我覺得我得向你道歉。」
「道歉?」
「上次你說要帶我去見我父親的時候,我…說了那些不負責任的話,很對不起,」我努力表達我最誠摯的歉意,說,「你說我很膽小,是真的…我只是…不敢面對我吸毒,並因此差點害死了父親的事。」
 
司的眼神變得柔和了些,「其實我後來想想,我那天也說得太過分了點。既然妳現在道過歉,我們就算扯平了。」
「啊,」我想起騭風說過的事,摀住嘴,「我是不是…還攻擊過你?」
司愣了一下,「妳不提,我都把這件事忘了。」
「對不起!」我懊悔的說,「你沒有怎樣吧?」
司捲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上臂,說,「沒有留下疤痕,可見妳咬得還不夠深。那時候我沒料到妳用的是有攻擊性的毒品,靠得太近了。」
我瞥見一道從腕上一路延伸到手肘的疤痕,驚道,「那,那是什麼?」
「很久以前的,不是妳的傑作。」司放下袖子,「總之,妳要待在DESTINY還是要搬去宿舍都 -」他突然頓住。
 
我也在那一刻頓住。
因為在他目光對上我的那一刻,那個古怪的奇妙感覺瞬間襲擊腦海。
 
但那感覺來得毫無預警,也走得讓人措手不及。
我驚愕的看著司,發現他正用同樣的眼神回望。
 
他雙眼的色彩真是造物神奇的典範。在黃昏的餘暉下,此時深黝有如夜晚的海洋。
我不可能見過那樣美麗的色澤而不留下記憶。
 
……」沉默許久,我喃喃道,「大概又是隨性的腦細胞。」
司聽了,眼底泛起笑意,「如果哪天妳想要研究隨性的腦細胞,我大概沒有理由不准了。」
 
雖然我們以玩笑混了過去,司走了之後,我還是坐在床上,想了很久依舊想不出解釋。
我的腦科知識有限,但我不覺得隨性的腦細胞會一再重現特定的印象。
 
我隱隱覺得我應該想起什麼,卻怎麼也記不起來。
 
 
8
-- 邁可(Michael) --
 
 
五月XX日
今天是忙碌的一天。
雪倫遠遠在實驗室裡看見我,瘋了似的狂奔出來,我幾乎被她撲倒在地。她捧著我的臉頰說我瘦得不成樣(會嗎?我一直很努力的吃呢!)其他人也圍過來關心我。我只說是因為爸得病對我打擊太大才請了長假(總不能說我磕藥最後還差點死掉吧?)大家也都知道我跟爸如何親密,也就不再追究。邁可和皮耶(這兩人什麼時候變這麼熟啦?)甚至還自告奮勇跟雪倫一起到我家搬東西上車,也沒問我要搬到哪兒去,熱心地幫我把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搬上車。
既然打算在ARTIV住一陣子,我就乾脆把整個衣櫥塞進後座 - 沒有邁可和皮耶的幫忙,我絕對做不來。雪倫替我把房子整理了一遍,在臨走前打開抽塵器,檢查保全系統。最後,邁可送雪倫回家,我就載著滿車的什物,浩浩蕩蕩的開進ARTIV。
當我看見騭風眼睛瞪得比駝鳥蛋還大,我覺得很高興,甚至還有點得意 - 因為最後得把那些巨無霸從車裡拖出來再放進DESTINY的,是騭風不是我。
 
我把爸的一些書也帶來了。我把那些書放在他床頭櫃上。他現在的呼吸已經比較平緩了,但心跳一天比一天慢。當我握著他的手對他說話時,他除了手之外其它部位都沒有反應。手變成我和他靈魂聯繫的唯一脈絡。我也習慣了光從他的手的反應就能解讀他的想法。那其實沒有那麼困難,我和他一起生活二十年了,會不知道他的想法嗎?
 
啊,差點忘了說,為了感謝雪倫送來的那些筆記,我送她一瓶野央草香水:海藍色的,味道淡而清爽,細而不膩,讓我想起琴海的顏色。我把它裝在一個薰衣草色的袋子裡,用麥穗繩束起,並在裡面附了一張卡片。雪倫非常喜歡!
 
 
接下來的一個月裡,我暫停了在研究部的工作,鎮日埋首於學院的實驗室,瘋狂的趕進度以求及時完成我的畢業論文<<太空病毒HPaS反轉錄酶抑制劑APx與CH6Z在近宇宙環境下的效能比較>>。這篇論文最後發表於<<太空病毒學>>期刊上,而我在文末作出的結論,即CH6Z在近宇宙環境中抑制反轉錄酶進行反轉錄的效果要比APx來得好這點,也被多家藥廠採納,改而生產以CH6Z為主的複合藥物。
 
那一個月裡,我就算回基地,也多是為了睡覺。幾次遇到騭風或司,都是說「對不起,我趕時間,先走了!」,就一溜煙不見人影。
我每個禮拜固定陪爸一個上午。拾起從前那些避之唯恐不及的書藉,我坐在爸的身邊,一字一字地念給自己和他聽:拜倫好像不再顯得那麼枯燥,甚至連高盧戰記都變得有趣。那時我才理解為何爸願意將畢生投注在這些白紙黑字上。
 
在學院裡,我得到許多人的幫助。和我同實驗室的人裡,除了雪倫之外,就屬邁可幫得最多。而在當時,任何人只要談到邁可.捷立奧,就會立刻聯想到賽車。
 
邁可一直到我畢業前一年才轉來南京學院,原因是 - 據他本人的說法- 南京市有比較好的賽車場地。邁可說是他只是業餘賽車手,但從他轉來不到一個月內就聞名南京市這點看來,水準是無庸置疑的高。
 
邁可有一頭剪得短短的、不到一吋長的平頭褐髮,和一雙機靈的琥珀色眼睛。他幾乎無時無地都在笑,笑時會露出一整排潔白的牙齒。他身體很健壯成熟,心卻像小男孩一樣。我從來沒有看過「靜止的」邁可。他連坐著的時候都一定要動動身體某個部位,像是嘴巴。
 
邁可平常在實驗室裡總是滿口賽車經,也因為這樣,我跟他的交情一直僅止於同學的身分。經過一個多月的長假後,他竟變了個人似的,開始殷勤地協助我作實驗。
 
且不只是實驗。連我心內的哀傷,他都試著排除。
記得有一天一走進實驗室,就看見他神祕兮兮的向我招手,「給妳看個好東西。」
我狐疑的走過去,看見他從身後拿出一塊微陣列晶片。
「拿去掃描吧。」
我皺起眉,「為什麼要我?」
「照做就對了。」
我半信半疑的掃了晶片,看到掃出來的照片,目瞪口呆。他在一塊寬度不到兩公分的晶片上,用會發出不同螢光色的各種序列,排列出我的名字。
 
我呆了很久,才說,「你從哪裡偷來的晶片?」
「不是妳的就對了。」邁可嘻嘻笑道,「很漂亮吧!我把所有的螢光顏色都用上了呢!不覺得我有用基因作畫的天才嗎?」
「喂,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塊黑色的晶片?」另一名實驗室的同學探進頭來,「我要做實驗才發現少了一塊。」
邁可背對著門口,將我拿著晶片的手心闔起來,高興而低聲的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畢業後,他還開始試圖說服我去賽車場。
「我對賽車一竅不通。」我說。
他毫不遲疑的答道,「妳來,我教妳啊!」
我看著他閃閃發亮的眼神,嘆口氣,「等我先趕上在ARTIV的工作進度再說。」
 
這一切都給見識過無數情場風浪的雪倫看在眼底。她有意無意的提示我注意對方的態度,只換來我一頓白眼。
「我現在想不了那麼多。」我說,「畢業、工作,還有爸。我沒那心思。」
「哦,妳沒有,但他有。」雪倫說,「他知道妳現在孓然一身,無人看護,正是追求的大好機會!而且我覺得這對妳也有好處,可以趁機好好補償這些年來的孤獨。」
「那不是說要補償就可補償,」我反駁,「要是那麼容易,我會直接走上街去對著陌生人大喊我愛你了!」
「也許妳需要的就是那樣的放縱。」雪倫說。
 
雪倫的話刺傷了我。她知道我從小到大和爸相依為命,父女關係要比一般人來得深厚。之所以留在南京市念高等學院,而沒有像許多初等學院的同學那樣,一離開初等學院就迫不及待以到外地求學的理由展翅飛離父母,有很大部份原因是因為我知道爸不想離開南京市,而我也不想離開他。高等學院畢業後也還是一樣。
 
這些年來,不是沒有談過戀愛,只是沒有長久。初等學院時代的愛情是青澀幼嫩的:在暗戀的男孩子生日時送了禮物給他- 有趣的是,我已經完全不記得那禮物是什麼 - 就這樣自然而然成了一對放學後手牽手一起回家的小情侶。
男孩初等學院畢業後,立志要當星際商人,到美山共和國去念高等學院,而我堅持留在南京市。離別時哭得稀哩花啦,分別後又每天照三餐流淚,可等過了半把個月,被新的課業新的朋友吸引,就又傻傻的忘了舊情。我是這樣,男孩也是這樣。
 進了高等學院,斷斷續續的交往過,也都淡淡的分別。雪倫愛嘲諷我是「戀父情節」,但那只是因為爸是我生命中唯一不會來了又去的男人。
事實是,我無法像雪倫那般,愛的時候不顧一切,像要燃盡一切猛燒心中的烈火,等到火燼成灰,又冷冷的走,去找下一個火源。她的每一次動情都是真誠的,每一次心碎亦然。就像傳說中可以浴火重生的鳳凰,她愛過,可以再愛。
 
我總覺得我的心中從來只有一把火,可以為過客溫柔的點燃,可終究是一把文火。我可以緩緩用盡那把火,或是碰上另一個火源,然後以熊熊烈火燒盡此生。
 
我沒有接受雪倫的建議,卻也沒有推開邁可的援手,暗自希望他是出於突然的同情才這麼做。等我的畢業論文完成後,他就會恭喜我然後一鞠躬下台。
 
五月匆匆過去,我奇蹟似的完成了論文。我自己難以相信,指導教授也十分訝異。論文送出去沒幾天,梅洛因的前輩聞訊而至,我這才猛然驚覺自己早就把梅洛因的事拋到腦後了。我告訴前輩我已經是ARTIV的研究員時,前輩的表情值得紀念。
 
而論文完成了,邁可卻沒有離開。他和我們這群朋友打成一片,一起去逛街,一起去遊山玩水。
對邁可而言那是很容易做到的一件事,他是那樣開朗熱情的一個人,臉上永遠掛著笑容,沒有陰霾也沒有憂愁。
 
然後有一天,我想到也許邁可的確是適合我的:從爸得病之後,我再也沒法發自內心大笑,再也沒法真正享受歡樂。如果邁可能夠帶我走出那個悲傷的籠子呢?
有了那種想法後,我更少拒絕他了。
 
 
9
-- 畢業禮物 其一(Graduation gift: part 1) --
 
 
我和騭風的約定是在六月十五日正式回到研究部上班。但我在六月四日就大搖大擺地走進騭風在研究部的辦公室,將畢業證書和論文丟在他桌上,說,「我畢業了!」
我以為騭風會說聲「恭喜!」,但他卻是按下通話鈕,說,「哲古林啊,明天會多一個人去,記得多準備一份食物。」
 
看著他結束通話,我愣道,「這算什麼?」
騭風笑了笑,「妳的畢業禮物。」
 
 
六月XX日 
昨天一整天在琴海接受光星的碳烤。上次我說想要嘗嘗松露的味道,哲古林果然不負所望。這次配餐喝的是Bouvier葡萄貴腐酒,美味極了。在點點星光下,我和騭風、哲古林啜飲啤酒,並發現配上海風竟然更加爽口。
 
我們停靠在雙刃島,一座新月形的島嶼。島主人哈根向哲古林租下了這個島,經營一間古地球印加原住民文化的博物館。
我們先在海邊玩了一會兒,我跟廚子先生借了鏟子,用沙作成城堡,可惜一下就被沖走了。騭風和哲古林坐在沙灘上浴著月光聊天。我拼命往騭風身上鏟土,他卻沒理會我。等到他注意到我的惡行時,他身體已經差不多只賸一點點在外面了。哲古林覺得他的樣子很好笑,一直用拳頭敲沙灘,狂笑著滾來滾去。騭風用無辜的眼神看著哲古林,後者笑得已經沒有力氣救他了。我得意忘形的一屁股坐在這個人肉沙堆上嘲笑他,以致沒有注意到前頭打來的浪。等到哲古林遠遠警告時(他竟然有事跑第一,躲到樹林裡去了,可惡!),我已經被浪淹沒了。喝了幾口鹽水不算什麼,但我差點被浪捲走。幸好騭風身上的沙被浪沖散,得以即時將我拉回來。等到我將嘴巴裡的鹽吐乾淨時,才發現哲古林已經丟下我們,自己先溜走了。我和騭風邊詛咒他邊往島裡面走。
 
穿過海岸林,我們看見哈根的博物館廣場上,一群人正圍著火堆跳舞。 哈根是個瘦長的中年人,穿著花襯衫和他的家人朋友一起跳某種古地球的原住民舞。哲古林當然也在其中。我們受邀一起加入舞蹈,很快抓到舞步,跳得不亦樂乎。
當哲古林跳到我身邊時,我便故意扭來扭去擋這裡擋那裡讓他變成跳猴舞。騭風很快加入我的攻擊,我們合作無間,所向無敵,成功逼哲古林逃出舞圈。
 
哈根請我們到他的博物館裡參觀,我們大概的看了一下靜態展示。哲古林對古文明很有興趣,也有蒐集古物的習慣。騭風則上上下下在找有沒有跟他辦公室裡那座成年禮木雕相似的東西。等我們看得差不多時,已經過了半夜。
 
騭風和哲古林將我催促上床睡覺,不用他們提醒,我一碰到床就躺平了。我只模糊知道他們兩個還在隔壁的房間裡談天,我一定有聽見他們提到基地,可是我無力去聽個仔細。
 
今天早上我起得很早。哈根太太教我唱原住民的歌曲,騭風和哲古林跑去學砍竹子(倒不如說是勞動服務)。我們自己生火炊飯,喝鹹羔羊奶,在沙灘上留下自己的足印。
 
我們一直玩到傍晚才回來,可憐的騭風還得回去工作。司原本過來打算跟我說話,可是看我一副意態闌珊的模樣,就說改天再談。這麼做似乎很對不起他,可是我真的
 
 
10
-- 畢業禮物 其二(Graduation gift : part 2) --
 
 
和騭風去琴海後隔了兩天,司再來找我,說他從騭風那邊聽來我是個登山迷、健行狂,問我要不要去健行。我跟他說,裘拉亞的山我幾乎都爬遍了,他卻很有信心我沒有去過他要帶我去的那個地方。
他都這麼說了,我只能滿懷好奇的坐上他的Vélite - 是的,就是那台我夢寐以求的極速跑車。
 
「這種車不是很難開嗎?」坐上車,我還是忍不住問了。
司愣住的表情使我吃驚,「會嗎?」
「唔,我是聽說方向盤很不好打,瞬間加速的時候會幾乎沒法控制方向就衝出去。」
司的臉上寫滿問號,緩緩地說,「我以為Vélite很受好評,不是嗎?」
「沒錯啊!到現在還是星團頂級十大名車。」
「那為什麼會難開?」
「什麼?」
「妳剛才不是說有人覺得很難開?」
「是呀?」
司頓了頓,「我是否搞混了什麼?」
我思索了一下,「那你告訴我,你覺得它難開嗎?」
「不,除了這台,我很少有開得慣的車。」
我嘆口氣,「一般車對你而言反而難開?」
司似乎正在為自己的想法找個理由,「也許是因為我覺得其他車都太遲鈍了。這樣說吧,或許是因為比起其他車,Vélite 要更接近一艘太空船的精密度…」
「你會開太空船?!」我幾乎跳起來,差點撞到車頂。
「我有駕駛許可。」司發動車子。
「那我們不要坐車,乾脆上太空去吧!」
 
這是我的真心話。不管他原本想帶我去的是什麼鬼地方,都不會有太空來得好玩。我早坐膩民航船,總是開著固定的路線,總是看著一成不變的風景,而且最無趣的地方就是:不能穿著太空衣在船外漂浮。
從小我的願望之一就是穿著太空衣,拉條纜繩繫在船身,然後在無重力的近宇宙飄啊飄的。這個願望一直沒被實現。
 
「哪來的船?」司好笑的看著我。
「別以為我整天關在研究部裡就不知道,軍事部裡頭有船!絕對有!」
「確實有,可是,」司想了想,「如果我沒記錯,昨天他們就把所有的船艦都開走了。」
「開走!為什麼?」我幾乎是在哀嚎。
「星團這一、兩個月太和平,軍事部沒事做,無聊到快要叛變,我只好請他們到宇宙去作模擬對戰。」
「天哪,一艘都沒留嗎?」
「好像留了一架母艦,可是那未免也太大了點。」
我仰天長嘆,「那我們出發吧。」
 
我知道我們一定開到很遠的地方,因為僅管他的Vélite有號稱全星團最快的磁浮速度,卻仍然花了兩個半小時才到。我們一路跑到另一個半球的冬麥山區裡。這裡是全裘拉亞最荒涼的險惡山區。司似乎對這裡很熟悉,一逕往山裡開。
居高臨下,山巒疊翠,地形之美無法人造,只可觀不可繪。從窗口往下一望,蒼勁古木林挺立,茂密的程度說明它的未開發之美。我無法辨識那些樹木的名稱,只是看得心曠神怡,彷彿只要伸手,就會融化在那一灘黝綠中。
 
到了山谷的最深處,司將車下降到河床邊。我們一起沿著河流,逆水向而溯源。山谷裡蔭寒清爽,我索性脫了鞋踏在淺水灘裡。
「你要走到源頭嗎?」我問。
司以點頭回答。
 
就像在探索萬物之始般美妙,走向起點的過程由如逆時而行。就像把一個擺錘的影像倒回著看過去,分不出差異,卻明明是往著過去走。每踏出一步,腳下冰涼的就呼喚著我的心靈,告訴我它們古老的歷史,如何從無中孕化為頑石,又如何受到水千萬年的切割,輪迴的磨鍊,成為圓潤光滑的石子。
每一步都必須虔敬踏出,因為我腳下的是聖地,必須用肉體去體會。這感覺就有點像摩西見到上帝之光的聖樹時一樣,上帝要求他將涼鞋脫下,以真實聆聽上帝之聲。
 
我已經不再看著我前進的路,我閉上眼睛,拋棄我的視覺,改用其他感官去感覺。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我所見的不見得是它們真實的模樣,我所看見的形狀或許會將我引導至錯誤的方向,我只有用最赤裸的心去與大氣相呼。水流告訴我該前進的方向,風告訴我四周的景物。
 
我知道自己到源頭了。水在說,風在說,前頭那個停下的身影也這麼說。
 
我沒有見過如此深邃的藍。也不知道區區水可以造出如此澄靜的藍。水平滑得像一塊被時間凝結的藍色果凍,一塊記載過去的藍色琥珀。當風吹過,它就掀起一陣微波,然後靜止。當光灑射,它就讓光穿過它,點亮琥珀裡的生命,然後光也被它包在一起。
我什麼聲音都聽不到,卻好像又有千萬個聲音在耳邊嗡嗡共鳴;我好像聽不懂他們說的話,卻好像又把每一個字聽得清清楚楚。奇異感從心湖一點漾開,震散到全身每一個活動的粒子,直到我跪在湖畔,拋棄五感,用第六感去接收氤氳中的旖旎。
 
我想要說什麼,來讚嘆這景色的美麗,卻受困於言語的貧乏。我抬起頭,想看看司是否也受到相同的感動。
但見他背倚著石壁,一隻手擱在屈起的右膝上,正注視著水潭 -或說,他的目光似乎是對著水潭的,但我不知道他是在看著水,還是透過水看見了什麼。
 
我只注意到他低垂的眼瞼下透出的眸子的光芒,和水潭是相同的顏色。
 
察覺到我的目光,他仰頭回望。四目交接的瞬間,我腦中像是竄過一股電流。我好像想起了什麼,但那想法去得太快,補捉不及。
 
 我們持續沉默不語。
 
過了許久我才開口,「你怎麼想到帶我來這個地方?」
「因為我認為妳會喜歡。」司回答,「這算是我給妳的畢業禮物。」
我十分感動,但還是忍不住開玩笑,「怎麼不是加薪?」
「那是騭風的權利。」司答得正經八百,「妳的薪水調度權完全在他手上。」
「該死!」我驚叫,「所以他才是用琴海一日遊呼嚨我的人?」
「不過若妳的績效達到正式的調薪標準而他沒有呈報,妳可以向審計組提出指控。若經調查屬實,妳的薪水就會自動升等,而騭風還會被罰錢。」
我扁了他一眼,「是誰訂了這規矩的?」
司臉不紅氣不喘的回話,「我。這是當初我雇用他時,特地加上去以防他怠忽職守的。」
 
「你還真是他的『好朋友』!」我翻翻白眼,「不過說真的,我覺得我很虧欠你們。即使在我…發生了爸的事之後,你們還是接納我,甚至讓爸住在基地裡。換作是其他公司,我早就被掃出門外了吧。」
「騭風相當讚賞妳的工作能力,而我相信他的判斷。我不願基地就此失去一個優秀的研究員。」
我苦澀的笑道,「即使這個優秀的研究員蠢到用毒品來逃避現實?」
司淡道,「我想妳已經得到足夠的教訓了。」
一想到那段過去,我全身滲出冷汗,「可是…我還是一點都不記得,我是怎麼拿到毒品的!」
「賣毒給妳的人,大概有對妳用破壞記憶的藥。」司說,「他們大概是不希望妳在清醒後洩露他們的所在地。sanctuary是很新型的毒品,妳是我知道在南半球的第一個使用者,也是少數幾個在使用後有活下來的。」
 
我全身冰冷起來,「那我到底是怎麼拿到的?」
「不知道,」司沉吟道,「我只聽說sanctuary不是古本商隊的產品,而是一個近幾年新崛起的販毒集團研發出來的。」
「古本商隊?」
司看了我一眼,「一個歷史悠久的走私集團,不只販毒,各種地下交易都是在他們的營運項目內。」
「我從來沒聽過這名字。」
「他們在裘拉亞的大本營在諾威聯邦的海邁,活動範圍也大多挶限在北半球。」司靜靜說道,「南半球這半個世紀來很少非法活動,主要是因為潘西維那跟波羅瑪這兩個帝國一直嚴密把關邊境貨物的進出。但最近這兩國的政局不太穩定,所以一些偷雞摸狗的傢伙就想趁機溜進南半球開發市場。製造sanctuary的集團應該也是其中之一。這樣妳就知道為什麼他們不希望妳記得在哪裡買到毒品的了,因為他們還在穩固基礎的草創時期。」
「為什麼你知道這麼多?」我顫顫問道。
司對我的疑問感到詫異,「這是我的工作啊。」
「打擊犯罪?」
司淡笑一聲,「那是各國警方的責任。不,我只是需要知道這些,才能決定要不要接受某些委託案而已。我忘了研究部的人除了研究之外,是不太關心其他事的。」
「說得好像我們是井底之蛙一樣。」我有些不服氣的說。
「我沒這麼說,知道這些對你們的研究也沒什麼幫助,」司聳聳肩,「等妳哪天跟軍事部或使節團合作,就會聽這些小道新聞聽到煩了。」
「如果那些小道新聞都這麼黑暗的話,我寧可不要聽。」
司不予置評的笑了笑,起身道,「走了吧?」
我依依不捨的看了藍色水潭一眼,「不能再多待一會兒嗎?」
「我是很想,但米蘭妲剛傳訊叫我回去。」
「唉,好吧。」
 
我們靜靜離開了山谷,沒有留下一絲足跡。但看著腳下的綠林越來越遠,我卻不知不覺的,開始對我所存在的基地,生了幾分不安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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