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與迪科魯瓦.比萊會面(Meeting Du Caurroy Bullet)
第二十七章:記憶(Mem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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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迪科魯瓦.比萊會面(Meeting Du Caurroy Bullet)--
 
 
愿戟陪我到哈芬鎮去。『她』穿戴得跟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一身漆黑。看守所是間白色監獄,牆壁空白得讓人想發狂,想濺血,好像染上殷紅的鮮血才最配它的顏色。警衛陰沉得像屋角的黴菌,沒有生氣的臉孔泛著一層暗青色的氣,走路時麻醉鎗在臀間一擺一晃。
邁可在一間大而一無所物的白色房間裡,坐在一張靠牆的白色床上,叨著一根雪茄閉眼養神。聽見腳步聲,他抬頭看見我。
 
他取下雪茄。
「我在作夢嗎? 這地方冷清得讓人很容易產生幻想。」
 
我走到他面前,站得直直的。
 
「連作夢都還有味道,可見這個夢是多麼的完美。」
「你是誰?」
「如果妳真的是希莉亞的話,我就應該是邁可了。」
「不對。你是比萊。迪科魯瓦.比萊。」
 
他捻熄雪茄,丟在地上,形成一個燒焦、擴散的黑點。
「妳不是比較喜歡邁可嗎?妳罵比萊是個人渣。」
「你不是邁可,你從頭到尾都在偽裝。」
 
黑點越來越大。大得像骷髏窟窿。
「妳真矛盾。妳喜歡邁可,卻又希望邁可消失,比萊替代他。」
「我不喜歡邁可!我恨比萊!」
 
黑點更大。大得像魔王星球。
「那麼妳就更會裝了,小姐。妳跟一個妳不愛的男人交往、親吻、做愛,卻還能顯得樂在其中?」
「你想強暴我,混蛋!」
 
黑點成了黑洞。
「不,我不稱它為強暴。強暴是流氓對在路上看見的女學生、單身漢對夜燈下的酒吧女郎、男上司對女下屬、青梅對竹馬在父母外出的重金屬音樂下做的事。這世界上會強暴的靈長類不多。人類和猩猩。猩猩的基因優勢傳承,他們這麼解釋。用在人類身上就有點不倫不類。我沒有意圖強暴妳。」
「你對我下藥。Rohyphie。」
「味道比女人的陰道還要好。會讓人聯想到藝妓。勒茲一定有從妳身上聞出來吧?他的表情如何?」
「你是為了惹怒他才做的?」
「噢,這是一部份的原因。畢竟,妳和邁可也相處了一段時間了。從裘拉亞的標準來說,妳並沒有盡到一個女友該盡的責任。妳不但背著他跟別的男人在巴瓏星上翻雲覆雨,也沒對他誠實過。妳怎麼不明白的跟勒茲說,妳是有夫之婦呢?還是妳覺得,同時親吻兩個男人的嘴唇是很有趣、刺激的事?」
「我沒有那麼無恥下流!我跟司是清白的!」
「但是,妳 — 說 — 謊 — 了。小姐,妳讓邁可傷透了心。他又失望,又憤怒,又自卑。他怎麼比得過大名鼎鼎的司.勒茲呢? 他可是令地下界聞風喪膽的鬼!與他對抗的下場就跟魔王打架一樣 - 屍骨無存。妳也很殘忍。」
 
罪惡感。罪惡感像爆炸後的星塵高速漫射。「你到底是比萊……還是?」
 
他看著我。眼神像死神。死神和少女。對話。
 
「妳希望我是邁可還是比萊?」
 
「我再怎麼希望,你也不可能就一定是那個人。」
 
他搖頭,「錯了,親愛的希莉亞。人們總以為別人的個性兩極而不變,不是殘忍就是仁慈。但性情不過像一朵花的顏色,在不同的眼中有不同的喜好。一片前白背黑的板子,板前的人說它是白的,板後的人說它是黑的。即使雙方的位置錯換過來,也仍然會吵架。所以,何必詏執於那個到底是誰的我,而不是那個,妳想要我成為的我?」
 
「我寧可你告訴我真實。」
 
他的眼神像回到雪倫103層樓頂的陽臺上。陰雲掩蓋了光星,那憂鬱想哭的眼神。
「曾經有過這麼一個費爾城的邁可.捷立奧。他有個溫柔美麗的媽媽、強壯勤勞的爸爸,以及一個長他多歲、寵溺弟弟的金髮姐姐。
他從一出生就在這個城市。他上的是費爾城第一學府,奧佛高等學院附屬初等學院。他喜歡在假日跟朋友一起在市中心體育館外的空地踢足球。他長得很高,個性開朗。他喜歡飆車,常載著小他三歲的女友一起在郊區兜風。他也認真念書,將來想念奧大的基因工程科系。
他的家庭幸福美滿,他的前程光明無限。不幸的是他一直都不知道他母親的秘密。女人的心就像一艘航行在大海中的帆船,初航時興高采烈地吸足海風破浪而進,遇到暴風雨沉沒後,成了海底沉船。連同載滿她身上的寶藏秘密。他根本不是他那偉大父親的骨肉,也和他那美麗的姐姐沒有血緣關係。
他的母親以為逃過了這十幾年,應該可以逃過一輩子。她錯得離譜。
在裘拉亞遙遠的另一端,一個曾經和他共享同一個子宮的人從他們真正的父親那裡得知自己有個雙胞胎弟弟,前來尋找他。
他的目的只是想見自己的弟弟。很單純、天真的願望。所以他聽了父親的話找出弟弟的所在地。
他的錯誤就是不該告訴父親他的發現。
 
一天晚上,邁可從夢中醒來,發現家裡靜得像墳場。靜得連爸爸打鼾的聲音都沒了。
他走下樓梯,聞到客廳有股怪味。羶腥的味道。他打開燈,看見白色的牆壁上沾滿了紅色的液體,像某個瘋狂畫家的靈感之作。紅色的液體流滿地板,以及紅色的塊肉。褐色的、金色的一根根的線纏成一團在地上。白森森的碎片。然後他認出自己姐姐的水晶戒,爸爸的金錶。他聽見廚房傳來悶哼,走過去一看,看見母親正想從一群黑衣人的拉扯中掙脫。他奔過去,馬上就被制服了。
這時候他的雙胞胎哥哥趕來了,作夢也沒想到事情變成這樣。他懇求父親原諒母親的叛逃和再婚,但父親從來就是個不允許不忠的人。」
 
白色的沉默。「然後呢?」
 
「他們的母親當晚就被注射過量毒品致死。弟弟也一起……這個哥哥甚至無法跟他唯一的弟弟說上一句話。」
「你想替死去的邁可一了心願?」
 
邁可再點燃一根雪茄,「這個理由比較感人,不是嗎?妳可以開始同情比萊悲慘的命運。歡迎到真實世界 - 如果有人還知道什麼叫作真實的話。」
「命運是自己造成的。比萊自己親手造成的。」
 
他愣住,猛然摔下雪茄。他站起來,像隻黑熊咆哮,「那麼邁可就有罪嗎? 他的命運誰替他決定了?!我的錯為什麼要由他來承擔?妳這個自以為是的混蛋!妳怎麼會瞭解,我是如何眼睜睜見他到另一個地獄去報到!」
 
我生氣了,「我當然不懂!變態心態,雙面人!」
他冷冷的說,「妳再待下去,妳會見到妳不喜好的那一面,希莉亞。」
「我就是來見這一面的,比萊!」
 
他慢慢退回白色床上,坐下,點燃第三根雪茄。白色濃稠的煙霧在空中盤旋,「這一面…妳所見到的勒茲始終都是同一面吧?」
「你想說什麼?」
「如果我是雙面,那勒茲一定至少有千面。而妳所看見的不過是那千張面孔中唯一稱得上善良的那一張。在地下界,玩具兵不過是毒品走私業的小頭領。ARTIV卻是在地下界網路呼風喚雨的主腦。妳說比萊是個人渣。那勒茲,照妳的說法 - 連人都不如。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付得起,他們什麼委託都接受。暗殺,不用說,是『使節團』特級勤務最愛的事了。再來就是替國家機構追蹤像迪科魯瓦.比萊這樣的小混混。當然還有人工生命體,可當資源星上的工人守衛,也可當供人享樂的洋娃娃。沒有幾下本事,勒茲如何壓得住他手下那些惡鬼?米蘭妲.洛可麗芙在她十三歲時就出了名。她剁碎了闖入她家中的三名歹徒,被送入青少年監管院,卻從此消失在這世上任何一個國家的戶口上。七年後她出現在ARTIV,儼然成了基地的最高秘書長兼發言人。如果我的記憶無誤,她的丈夫名字應該是尼克.尼可萊耶夫吧?你知道那傢伙是幹什麼出身的嗎?星際海盜。還有出了名的武騭風。別人靠的是子彈刀械,他靠著他那一張散發甜言蜜語的三寸不爛之舌,打遍了全裘拉亞的女人關。最新的戰績是美山共和國總理的小女兒: 派翠西亞.F.莫里。這個素有冰山美人之稱的政界女巨人給他哄得心醉神酥,所有的國家大事都移到床上去說了!至於軍事部的那些什麼都殺的忠狗,就別再多提了吧!我想說的是:親愛的希莉亞,妳喜歡看哪一面?美好的夢幻還是醜陋的事實?紅色的牆還是白色的牆?」
 
我只說出三個字,「你閉嘴。」
「妳的意思是:妳不信。」他吐了一口拋到空中的煙圈,「我說那板子是黑色的,妳呢?」
「我不想聽這些。」
一個蕈狀煙圈,灰色的,淡稀在白色中,「那妳為什麼來?比萊不能再告訴妳更多了。」
「我想找回邁可。」
 
他又丟了第三根雪茄,落在我腳前。
「所以妳喜歡那個妳想像中的邁可。」又站起來,這次伸出他的手。手像冰冷的鋼鐵,摸在臉上,「這就是比萊喜歡妳的原因。妳有一對可以到達任何地方,觸及任何理想的翅膀。妳就像不識人類醜惡的神使,在道路上灑下純潔的種子,期待它開出會唱普契尼的花朵。所到之處,不論男女都對妳微笑,就連天空落下的雨珠也是生命喜悅的源泉。妳只是不知道,雖然妳美麗又動人,妳沒有天使的羽翼。妳只有散播淫蕩毒粉的羽毛。妳只有唱出弄臣的花朵。妳只是將身邊的男男女女拖進罪惡的陰溝裡媾合 。」
 
我知道我該走開,該回罵。但我沒有。
 
他的臉扭曲了,邪惡了。該是迪科魯瓦.比萊的表情,「說些實切的話。司.勒茲 - 妳對他有什麼幻想呢?純真的妳可否想到,他看著妳時,那副無所謂的冷淡,難道不是在掩飾?掩飾他的慾望。就像所有妳遇過的男人一樣。在聞到妳身上的氣味時,他難道不是勃然大怒,像領地被侵佔的權貴咆哮著說要割下我的頭?而在妳斬釘截鐵的告訴他妳和邁可的性愛都是心甘情願後,他難道沒有後悔沒有早先一步攻城略池 - 將妳壓在冰冷的牆上,瘋狂地吻妳,解開妳的衣物,挑撥妳直到妳發出令他滿意的叫聲 - 然後在妳驚覺之前 -」
 
我驚覺時,迪科魯瓦.比萊已經將我壓在牆邊,用讓人作嘔的語氣說,「妳又成了亞當的肋骨了,希莉亞。」
 
下一秒鐘,我被拋到不知從何處出現的愿戟懷中接著。愿戟男性的聲音冰冷無比,「走了吧。」
 
在離開的前一刻,比萊叫了我的名字,然後說,「再見。我們會有好一陣子不見面。看不見妳那張美麗的臉雖然難以忍受,不過我會一起帶走有關妳的一切。下次再會了,希莉亞。」
 
我一直到近半夜才回到DESTINY。原因無它,是我不敢回到只有我一人的空盪屋裡。
通話器有一通留言。我打開通話幕,看見一個模糊粗糙的影像。那大概是用裝在眼球上的低劣攝影機拍的。
 
我一開始看不懂那是什麼,直到我認出片中被一群衣衫詭異的人圍在中間、面朝下臥倒在地上的人是我。攝影者的視線擴大後,我也漸漸認出我在南京市家中的擺設。
圍觀者都低著頭,以難以辨識的音量交談,直到有人彎下身,戳了戳我的背部。我毫無動靜。
『死了嗎?』背對著攝影者發出聲音的,是玩具兵車隊的一名技師,『就說打太多了。』
芮妮冷淡的表情從錯開的人頭間露出,『女人有這麼不堪一擊嗎?上一個不是撐過了這兩倍的量!』
『再打一管下去。』比萊出現在畫面中。
『真的要嗎?別浪費了,頭子,試作品就這麼多。』攝影者出了聲,那是八月巡迴賽後就無聲無息的車手鄧肯。
『頭子,你該不會想要看這女人會不會像上一個那樣吧?這是個娘兒們耶!癮過頭,了不起用指甲抓一抓,哪會像上一個那樣可以連殺三人。』被愿戟殺掉後偽裝成他模樣的韋恩不屑地說。
『我說再打一管下去就是再打一管,否則就在你頭上開個洞。』邁可很不悅。
『好啦!好啦!』韋恩很不情願的從口袋中拿出小管的sanctuary,抓起我的手臂插了進去。
起初,我還是像死屍般,但猛地一次抽慉後,我開始蠕動身軀。
『還真的活過來了,有沒有這麼神?』畫面眨了幾眨,鄧肯驚嘆。
『嘻嘻,』韋恩笑著用腳去點了點我的肩膀,『不知道她正在做什麼樣的好夢呢……哎呦!這兇婆娘咬我!』
『哈哈,比指甲抓痛吧?哇!敢抓我!這賤人不要命了!』另一名技師怒罵道。
 
視線外的通話器嗡嗡響了起來。眾人全部靜了下來。
『去看看。』邁可命令道。
韋恩離開鄧肯的視線,沒過多久,又匆匆奔回『頭子,上、上面說是ARTIV!』
『ARTIV!?這娘兒們跟ARTIV有關係?!』
『不管怎麼樣都看起來很不妙,還是快閃吧!』芮妮指揮韋恩和技師,『去消塵粒,不要留下任何基因痕跡!』
韋恩啐了一口,『怎麼會這麼衰!在諾威混那麼多年都沒跟SPECKER打過照面,一來南邊就跟ARTIV碰上!』
『頭子?』鄧肯望著兀自沉吟的比萊,『你不是說你認識她嗎?不是你用那個鬼名字進的什麼鳥學院的同學?』
『我不知道她進了ARTIV……嗯,其實這也不見得是壞事。』
『什麼?』
『沒什麼,我們走。』
 
畫面到此中斷。令人反胃的回憶湧現,我衝進浴室開始嘔吐,卻聽見房裡傳來比萊留言的聲音,『親愛的希莉亞,我想妳大概忘了問我這件事,所以我就將當時的紀錄片展示給妳。我很抱歉影像如此模糊不清,畢竟這只是一貫作業中的必要程序,當初並沒有想到要拿來放給人看。或許妳會奇怪,為何妳對片中那段時間的記憶完全空白 - 解釋此事多少有點令人難堪,不過我想勒茲先生看到此片後應該能向妳解說,我這組織的一貫作法。附帶一提,請替我向他說,我非常不喜歡有人不事先通知就擅自闖入我的家中放火。難道他們不認為我是個非常合作的罪犯嗎?好吧,那已經不重要了。還是那一句老話:再見了。』
 
嗶的一聲,有人關掉通訊幕。司站在房內說,「他剛逃走了。」
我體內的血液瞬間被抽乾,「什麼?」
「他顯然買通了哈芬鎮的獄卒,在諾威緝毒組組長漢施德抵達之前就越獄了。」司頓了頓,「比較讓我擔心的是,米勒說他現在才發現,漢施德可能認識飛鼠。」
我的腦子已經一片空白了,「什麼意思?」
「意思是,如果漢施德是接受飛鼠的意見才委託我們追蹤比萊,」司緩緩說道,「那基地就是被利用了 - 被利用來替飛鼠剿滅比萊,好取而代之。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比萊在受捕後,一點也不驚慌失措。說不定他根本就知道漢施德背後是由古本商隊支撐的飛鼠。」
我虛弱的說,「所以這整件事,可能只是一場黑吃黑的騙局?」
「很有可能。」
 
我的心情直墜到谷地,頹喪的倒在地上「你看見剛那影片了嗎?」
「我看見了。」
我顫抖著開了口,「我全部都想起來了。邁可之所以用我試驗毒品,是因為我發現了他是比萊的事。」
 
那一天,我是憑自己的意志到西區去的。
 
 
27
-- 記憶(Memory--
 
 
將爸從醫院接回家後的第六天那天,我的心情極度低落。上了車,漫無目的地在南京市區的街道上開著。等到我發覺的時候,我已經開到一輩子只經過兩、三次的西城區。
和諾威聯邦一些以黑幫出名的城市比起來,南京市的西城區或許是小巫見大巫,但對一般的南京市民來說,這裡是罪惡的淵藪及墮落的天堂。在這裡,可以低價購得法蘭西原廠出貨的Vélite磁浮引擎和音響。在這裡,非法娼妓會在車輛經過時敞開大衣,露出遮蔽極少、曲線妖嬈的胴體。在這裡,每天都會搬家的咖啡廳會不定時供應讓人吃了飄飄欲仙的糕點,而等你忍不住要再點一客絕美夢境,店員會在你手中塞個通訊晶片,叫你在兩小時內到某街某巷去排隊付帳領貨。在這裡,若有一輛警車巡過,整區就會化為空城,無聲到連一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註1] 見。而當地唯一一間醫療院所 - 被稱作殯儀館還比較恰當的西南醫院,最大的收入據說是無登記的器官移植。
 
還記得剛上高等學院學會開車時,曾經誤闖此地。那時我還因為毒販敲了我的窗口而嚇破膽。但隨著年紀漸長,也慢慢知道了只要不下車,不和人目光接觸,車內車外兩個世界彼此各行其事,西城區也就只是個黑暗動物園罷了。
 
我沒有因為開進西城區而心慌意亂,反而看著路旁招搖的妓女和巷口探頭的毒販淒笑。
就算我再墮落,也不致淪落到那種地步 - 我心裡這麼想著。
 
如果我只是抱持著這種自嘲離開西城區就好了。如果我不曾停下車,目光駐足在一個背影上,等對方轉過頭來後,開窗叫喚「邁可!」
那麼我的人生應該會完全不同。
 
邁可轉過頭來,先是一臉迷茫,在認出我的臉後,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身邊的人似乎問了他什麼,他點點頭。「嗤」的一聲,我聽見車尾傳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砰」「砰」兩聲,車體一側下沉了十公分。
一個女人 - 現在我已經知道她是芮妮 - 把鎗口對準我命令道「下車」。 我直覺踩下油門和磁浮加速器,只聽到可笑的空轉。
芮妮冷冷的重複道,「別妄想了,下車。」
 
「你為什麼在這裡?」我抱著最後一點希望來到邁可面前,希望他會說自己不過是來買春。
邁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卻反問道,「希莉亞?妳不是在請長假嗎?妳父親還好嗎?」而我還傻傻的點頭承認。
「頭子認識他?」現在回想起來,和比萊交談的男人是鄧肯。
「是『邁可』在學院的同屆生。」邁可頗感興趣的看著我,「來買藥嗎,希莉亞?想不到妳也有此嗜好。要不要試試我們測試中的新品呢?」
 
我拔腿要跑,鄧肯和芮妮兩人抓住我,將我架到巷內一輛停放的廂型車上。掙扎間,我踢中鄧肯的要害,而他回報以在腹上重重的一拳。
「拿試作品來。」邁可對坐在車尾吞雲吐霧的韋恩說。
韋恩瞥了我一眼,嘴上的菸頭一上一下抖動,「新來的小鶯[註2] 嗎?這麼好的模樣,嘖嘖,索價一定不低。」
 
他拋給芮妮一管sanctuary,後者動作迅速的將管劑插入我的後頸。
 
然後他們都坐下來,像沒事人一樣,在車裡聊起天。
 
我想要站起來,但手腳漸漸失去了知覺。心臟像是要從胸口跳出來,嘴裡一股噁心的鹹味。時而矇矓時而清晰的視野裡,韋恩嘴裡吐出的白煙以固定的速率冉冉上升至車頂。他比了比手勢,向眾人述說前些日子買春的體驗,抱怨妓女竟然在陰道內裝了震動片還以為他會覺得賺到。
眾人哄堂大笑,『還是泰黑的妓女水準最高!可她們也是最惹不起的。』一名之後成為玩具兵的技師說。『那是因為妓女會的主要客源是軍火販子,』芮妮冷道,『喬琪.古本也是從裡頭出來的。』『唔,說到那該死的商隊,我說頭子啊,我們也該像他們一樣搞個護衛聖妻這樣的頭銜,才會讓人覺得尊敬!』『說得簡單,你去哪裡找像喬琪.古本那樣可怕的女人?據說她連戰鬥型人工生命體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還用的是刀!』『哦,芮妮不高興了,哈哈哈哈!』『鄧肯,要知道我殺你一點也不難!』『生氣了,果然生氣了!』
 
霎時,所有對外界的感覺都斷絕了。我被拋進一個黑暗無聲的世界裡。我扯開喉嚨尖叫,卻什麼也聽不到。下一秒,世界又忽然明亮起來。刺眼的光芒使我睜不開眼,我飄浮起來,身子暖哄哄的,向上升、向上升……
 
然後緩緩落進爸的懷抱裡。他嘴上叨著一隻筆,膝上攤開的文件閱讀器顯示批閱到一半的學生作業。搖椅前後輕微擺動,我倆也隨之搖晃。頭上傳來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海倫嬤嬤嘴裡碎碎念著什麼,端來了蘋果紅茶和蛋糕。她切了一小塊蛋糕,湊進我微張的嘴裡。甜蜜的滋味從口中漾開。
 
爸喝了一口紅茶,喉頭一張一縮,「嗯,真是讓人傷腦筋的文章,到底該說他是造字的天才,還是書讀不夠多?」
我顫顫抓住攬住我的手。那隻手巨大而溫暖。
「a pha,a pha……」我流下眼淚,「幸好我從惡夢裡醒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海倫嬤嬤突然摔下端盤,狂笑起來。
我想要轉頭去看海倫嬤嬤,卻發現那比登天還難。頸部的肌肉拒絕轉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是鄧肯的笑聲。 
「你再笑下去,芮妮真的會宰了你哦。」那是韋恩吃吃的笑聲。
 
我眨了眨眼,發現我握著的手不是爸的。爸的手要有更多皺紋和毛髮。我正像孩子一樣偎在邁可懷裡,而他只是看我緊抓住他的手,微微笑著,好像在欣賞我從美夢裡醒來的顫慄。
芮妮走過來將我甩到地上,鐵青著臉孔,「醒來了就滾回地上吧!」
「嘻嘻!」韋恩晃了晃手中的sanctuary,「要再打一管嗎?要嗎?說不定再打一管她就會跟頭子現場來一次!」
芮妮從韋恩手中搶過管劑,「頭子,這女人沒用!換一個吧!」
邁可慢條斯里的說,「芮妮,妳去把她的車開來,我們送她回去。鄧肯,我們是不是從飛鼠那裡拿到一些破壞記憶的藥?沒有的話就去幫我弄些來。」
「幹嘛送她回去!?」芮妮驚道。
「她家裡有個重病的父親,若醫院聯絡不到,讓警方追著這玩意兒過來就麻煩了。」邁可將原先從我身上搜走的隨身通話器塞回我口袋中,「還不如做成是她自己買了毒品。每天要來回跑是花時間了點,但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頭子,」鄧肯不懷好意的笑道,「該不會是『邁可』想要找個藉口天天獨享……哎呦!」芮妮狠狠地踹了他脛骨。
邁可沒有理會鄧肯的哀嚎,向芮妮努了努嘴。芮妮心不甘情不願的在我身上打了第二管sanctuary。
「再一管。」邁可說。
芮妮張大嘴。邁可又重複了一次。芮妮忿忿地從韋恩手中接過管劑。
「討厭的女人。」那是我在失去意識前聽見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在那之後,邁可每天都會過來,強迫我連續注射毒品,又在臨走前從後腦注入破壞記憶的藥物。如此反覆了幾天後,我已經什麼都不記得,只知道從夢中醒來後,為自己打上新一管sanctuary。
 
「那就是……那時你和騭風眼中看到的我嗎?」眼淚無法抑制,滑下臉頰,卻一點也不能紓解心中揪緊的疼痛,「像個醜陋的怪物。」
「我沒有看到什麼怪物,」司將我拉入懷裡,「我只看到一個備受折磨的女孩。」
「我記得的……」我泣道,「我想殺了爸。我想殺了那床上的魔鬼。我甚至伸出了手,想要掐死他!」若非我當時身體虛弱不堪,若非藥效在我能阻斷所有流往爸腦部的血液前就淡化,爸或許在當時就死了。爸一定知道。他稀薄的意識一定感覺到了我濃烈瘋狂的絕望。可他什麼也沒說,他原諒了我。
 
「我恨我自己,我好恨我自己!」我哭道,「我要怎麼向爸償還我的罪過?要怎麼做?他已經不在了!」
「活下去。」司將唇貼上我滾燙的臉頰,「那是妳唯一的贖罪方式。」


 [註1]這是南京市西城區還沒有那麼糟的最佳見證。在諾威若干地區(ex: 泰黑比索,愿戟老家),一輛警車經過會立刻化為廢鐵,十輛警車經過就會成為戰場…
 [註2]黑話,意指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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