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寂寞(Loneliness)
第三十三章:櫻花雨(Cherry blossom r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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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寞(Loneliness--
 
 
我和芭芭拉娜協助雪倫籌畫預定於十一月中旬舉行的婚禮。喜好排場的雪倫,什麼都要最好的:鑲有一千顆寶石的禮服、專人設計的豪華會場、多到可以淹死人的花束、特級廚師執掌的餐點、剛獲得年度新人歌手獎的樂手獻唱、每個女貴賓都發一枚泰坦鑽鍊,男貴賓一款第十代Versace親手設計的金邊眼鏡[註.1] ……
 
我邊看手工極巧的芭芭拉娜在雪倫手臂上刺繪古印度新娘花嫁的圖紋,邊算計著帳單,「我不知道小林這麼有錢,可以付得起這麼多名堂!」
「噢,」雪倫懶洋洋地點閱著面前顯示幕上的金飾,「我本來是想要整個婚禮在尼羅河畔辦,可是阿一說那場地已經被電影公司包下來半年做拍攝現場了。」
「妳又在看金飾?」芭芭拉娜搖頭,「親愛的,妳身上已經沒有空間可以掛了。留點空間在你手上,否則我刺這不就白刺了,哪?」
「還是別太浪費了,」我不知道要怎麼把手上目前已經結算到兩千萬通用幣的帳單送給小林一,現在我終於知道財政部每次接研究部的帳單的滋味了,「留點錢布置新婚的家吧。」
「妳有什麼資格說我?」雪倫嘟起嘴,「妳那一套『道』就要三百萬!」
我不忍心告訴雪倫,米蘭妲把那件衣服殺到讓商家血無人色的五十萬。不是說五十萬就是低價,但至少還在我可以理解的範圍內,況且「我把那件衣服退回去了,反正那種衣服又沒機會穿第二次。」聽說後來商家用三百五十萬把『道』重新售出,樂不可支。
「妳不要穿,怎麼不給我?」雪倫嘴嘟得更翹,「真好,勒茲大老闆一定買給妳更多東西!我也想要Tiffany的限量銀耳環、還有星雲指環……」
「妳有在我身上看過這些東西嗎?」我嘆氣,「他只要久久有空去陪我爬一次山,我就很高興了。」 
 
芭芭拉娜「啊」的一聲,轉向我笑道,「妳上次不是才在問我哪裡有好吃的古日本料理?皮耶一個同事前幾天介紹我們去北城區一家料理亭,是遠了點,但他們的懷石料理非常美味,而且食材調理和拼盤都和古籍上寫的一模一樣!說到吃的,雪倫甜心,妳從早到現在只喝了一杯紅茶,不餓嗎?」
「我明天要去打減脂素,今天不能進食,」雪倫氣憤地說,「都怪我媽!為什麼不改我的基因!讓我這麼容易累積脂肪!」
「妳的體脂比非常正常,」我嘆口氣,「想要降到10%下才叫異常。」
「我不管!」雪倫激動起來,「我要換身體!動那個什麼T.T.手術把身體換掉!」
「那是違法的,」芭芭拉娜安撫她,「別亂動,會刺壞的啊。」
 
圖紋刺完後,送走了要去美容沙龍打脈衝光的雪倫,芭芭拉娜為我泡了一壺熱騰騰的薄荷茶,「和那位勒茲先生還好嗎?」她笑問。
「嗯,不過我忙著雪倫的婚禮,他忙著聯合國年度大會,一天真是見面說不到三句話。」
芭芭拉娜淡笑,「皮耶也是很忙啊,我想跟他說當天在茶店發生的趣事,他都還不見得想聽呢。」
「可是妳知道皮耶只是因為剛換新工作所以要花段時間適應,可是我很清楚司就等於是基地,」我嘆道,「他只要不動,基地就不會運作。這樣不就表示他永無安寧之日?」
「他沒有把事情分些給其他人做呀?」
「他有,沒有的話早就工作過載了吧。只是每個委託案都還是親自去談,要花上很多時間。」
芭芭拉娜覷了我一眼,笑道,「妳也可以幫他分擔一點啊。我不太懂委託案是什麼,但如果只是談話,妳也很能言善道,不是嗎?」
「哈哈,」我為那近乎零的可能性發笑,「如果我去談,一定會搞砸!」
 
十月轉眼間就過去。十一月的最初兩個星期在完全混亂中渡過。等到雪倫的婚禮辦完,我已經脫了一層皮。
如願以償的以清瘦佳人的姿態成為新娘的雪倫和小林一兩人等婚禮一結束,就立刻登上前往海忍的蜜月轎車,準備展開再一次的環球旅行。
 
看著雪倫開開心心的離去,我心裡還是有些落寞。畢竟她陪伴我走過學院六年的日子。我們曾一同在考試前挑燈夜戰、一同旅行歡笑、一同因為失戀或分手而悲傷哭泣,而現在她已成了小林一的妻子,從今以後將會將生活重心轉移到與丈夫的生活上。我無法不因為那樣的轉變感到寂寞。
更甚者,司在婚禮前兩天就和整個核心的各部會首長一起上了太空去參加大會。永遠不記得自己其實在核心有辦公室的騭風,也在最後一刻被祕書打包上機。祕書小姐還很貼心的往他手裡塞了一份擬好的研究部相關質詢問答,叮嚀他:「抵達大會前背好!」
 
基地外的世界裡少了一個朋友,回到基地裡的世界也是冷冷清清。
之後的一個星期,我每天回到DESTINY,都要發很久的呆,並且聽著As time goes by才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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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櫻花雨(Cherry Blossom rain--
 
 
那天清晨,難得下了一場雨。光星給雲霧遮住了,成就了一個灰黃色的黎明。
 
我睜開眼睛就望見一片落英繽紛的櫻花雨。
「回來之前,一個美山的朋友送的。他說那兒到處都是盛開的櫻花,花瓣下得像雪一樣……」司解釋道。
望著一床的粉色花瓣,我吶吶地說,「你回來了。」
「抱歉,沒有其他的禮物,」司有些難堪,「我沒在宇宙中看到什麼值得帶回來的東西。」
「那不重要。」我將他拉倒上床,急切地吻他。
「看得出來妳很想念我。」司好笑的看我動作俐落地脫掉他的上衣。
「你不?」我解開睡袍,全身一絲不掛。
「正好相反。」他翻身將我壓倒,轉守為攻。
 
狂風暴雨過後,我手指輕撫過柔軟細膩的淡粉花瓣,讚嘆道,「真美。」
司笑了笑,「我現在才想起來 - 這個櫻花不是尋常櫻花。朋友說這叫青鳥櫻,是從古地球帶來的稀有品種。還是有典故的。」
「典故?」
「要聽故事嗎?」見我點頭,司開口緩緩說道:
 
……話說很久以前,在古地球上,有個終年櫻花遍開的村落叫雪櫻村。雪櫻村原本又叫作青鳥村。這是因為該地山區特產一種羽色詭豔的青鳥﹔這種青鳥平時隱藏在山林間,蹤跡難以發現,只有在櫻花盛開時,雄的青鳥才會站在枝頭高唱情曲。青鳥村很小,只住了約兩百人左右,左鄰右舍都對彼此的生活瞭若指掌。
 
村裡住著一對以飼養青鳥並拆下牠們的羽毛抽絲織布為業的柯氏兄弟。本來青鳥是不能經由人工飼養的方式繁殖的,但說也奇怪,柯家養的青鳥都能順利生育下一代。他們家族世世代代都是從事青鳥的事業,在當地也算望族。柯氏大兄在二十歲生日的那天,他的母親替他找了結婚對象。新娘是鄰村最美麗的女人,名字是雪櫻。
 
婚禮當天,全村的人都到了。柯氏的家族祠堂裡裡外外都擠滿了人。在燒著檀香、沉水,青煙裊裊的神壇前,新郎新娘拜天地,拜鬼神,拜祖先,最後拜過家中的長輩們。新郎的母親手裡拿著盤子,盤子裡裝著做成青鳥羽毛模樣的糖餅,讓新娘吃下,意思是她就此屬於這個家族。接著所有人便等待新娘的面紗被掀開的那一刻。
那麼,按照村中婚嫁的慣例,是由男方的家長掀面紗。但是兩兄弟的父親幾年前去世了,家中也沒有其他適合的男性長輩。因此,就決定由新郎的弟弟來執行這項重要的儀式。
 
就在弟弟掀開覆蓋在新娘臉上的絳紅紗巾時,一陣充滿櫻花芳香的風吹進堂內。這時候並不是花季,但每個人都清清楚楚嗅到了花香。然後,新娘的面紗終於被揭開了。
 
始終低垂著頭的雪櫻抬頭,看見眼前站著一名清俊的年輕男人。她睜大了眼,幾乎停止了呼吸。而在場的人紛紛發出不可置信的讚嘆聲,因為新娘果真有如天仙下凡,容貌秀麗無雙。
 
最高興的莫屬柯氏長兄。這天,他在全村的祝福下,娶了雪櫻為妻。但他卻不知道,新娘的心,早已緊緊繫在另一個人身上。
 
雪櫻嫁到柯家不久,就立刻懷了孕,並順利生下一個白胖胖的男孩。柯家老太太欣喜非常,更加疼愛她的長媳。這時候,柯家的事業也達到前所未有的巔峰。柯氏大兄為了到外地拓展事業,開始長期離家。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雪櫻和她的小叔開始擦出火花。
 
一開始,他們只是在夜深人靜的後院裡偷偷見面,一有風吹草動便如驚弓之鳥各自逃散。幾次幽會成功後,他們膽子就漸漸大了起來。生下兒子半年後,雪櫻再度受孕。
 
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很顯然地,雪櫻肚裡的孩子不是大兄的。老太太要雪櫻跪在祠堂裡列祖列宗前,說出和她有染的男人之名。
 
『雪櫻,我們柯家哪裡待妳有虧,』老太太拄著鳳頭杖,渾身因怒意而顫抖,『使妳必須如此玷辱柯氏之名?』
雪櫻可憐兮兮地跪在地上,低著頭不說話。
『別村有別村的規矩,別家有別家的家法。咱柯家不管其他人怎麼樣,進了我們這兒來,成了我們的人,就要聽我們的規矩行事。柯家重什麼?重的是情、義、理。否則我們怎能在這世上頂天立地?妳說是不?』
雪櫻終於低低應了一句,『老太太教誨的是。』
『那麼,使妳背離柯家教訓的男人是誰?說出他的名字!』
雪櫻咬緊泛白的雙唇,依舊不語。
老太太舉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妳眼底還有柯家不?還是妳的心已經完全地遺忘了柯家的恩澤?若非我們柯家伸出援手,妳的父親 -』
雪櫻猛然抬頭,兩眼睜圓,臉上寫滿驚懼,『不! 老太太,請不要再說了!老太太的恩慈,我們雪氏是終身莫忘的。』
老太太點點頭,『很好、很好。我再說最後一次: 那個男人的名字。』
雪櫻淚流滿面,『老太太,求您饒恕我!我、我不能……我再也不會和那男人見面!絕不會!絕不會!只求老太太開恩!』
『我可以開恩,只要妳說出那男人的名字。』老太太冷冷說道。
『我不能啊,我真的不能……』雪櫻哭泣道。
 
老太太望著地上泣不成聲的雪櫻,突然了悟到什麼。她倒退幾步,抽了一口冷氣,『莫非……那是……那個男人是……』
『求老太太開恩!求老太太開恩!』雪櫻只是不停哭泣。
『反了!反了!』老太太揉著心口,對一旁的家人說道,『洛維呢?召洛維來!』
 
不一會兒,家人帶著臉色紙白的柯氏二弟歸來。
『雪櫻?娘……』洛維英俊的面孔扭曲了,『您終於知道了。』
 
老太太不知道該生氣還是傷心,該怒罵還是哭泣。洛維和雪櫻緊緊偎在一起,像一對不願被拆散的青鳥。一陣微風吹進祠堂,夾帶著正值盛開季的櫻花瓣。點點殷紅落在兩人的衣袖上。
 
『天!我該拿你們怎麼辦!我的天哪……』老太太語無倫次地呢喃道,『我們是造了什麼孽啊!我該拿你們怎麼辦!』
門口一個充滿怒氣的聲音傳來,『能怎麼辦?有辱柯氏的姦夫淫婦,自然不配留在柯家!』說話者正是雪櫻的丈夫,柯家大兄。他臉色鐵青,步伐僵直地走到兩人面前,一甩手就將雪櫻的半邊臉頰打得紅腫﹔再來一腳踢中弟弟的肚子,讓他倒在地上。
柯氏大兄迅速下了裁決: 雪櫻和洛維兩人必須接受家法制裁,飲毒自盡。
 
聽到這項裁決,洛維終於出聲反抗他的兄長,『為何要做到這種地步?讓我們離開這個地方,永遠不再踏入青鳥村一步吧!雪櫻肚內還有孩子,連那個無知的小生命也要殘害嗎?』
柯氏大兄毫不同情,『家有家法。先打破禁忌的是你們!』
『我不奢望大哥的同情,』洛維蒼白地說道,『我是希望大哥留雪櫻和孩子一命。是我誘惑雪櫻的,是我毀了大哥你的家庭!就讓我承受所有的罪過吧!』
『一個好的良家婦女不會因為誘惑而紅杏出牆,且況是和自己的小叔!我已做了決定。』柯氏大兄轉身離去。
『你在謀殺一個孩子!』洛維憑著最後一絲希望叫道,『還有你的兒子呢?你要讓他成為沒有娘的孩子嗎?』
『我寧可他沒有娘,也不要有個不貞潔的娘親。』大兄冷道。
 
洛維還要辯解,但雪櫻拉住他。她面對柯氏大兄,流著淚說道,『洛傑,我對不起你。你待我真好,但愛情,那是不能抗拒的……這絕非你的錯,也不是洛維的錯,不是任何人的錯。』
她輕輕推開洛維抓著她的手,向後退了幾步,『我已經做了我該做的了,別了!』在任何人能阻止前,她用袖子內藏的匕首刺入心臟。
 
然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祠堂內刮起了大風,數不清的花瓣遮蔽了視線。等到風止靜,雪櫻所在之處只躺了一隻胸口流著血的青鳥。那隻青鳥勉強睜開了眼睛,看著洛維,發出了微弱的叫聲,最後終於死去。
 
從此以後,柯家養殖的青鳥都相偕死去。柯家也漸漸沒落了。青鳥村的獵人們越來越難補獲青鳥,於是都轉業改種櫻花果。青鳥村改名,成了雪櫻村。
 
「傳說真是殘酷。」聽完故事,我淡淡說道,「明明人跟青鳥是兩種生理結構迥異的生物。青鳥不會變成人,人不會變成青鳥,卻要為了將兩人的亂倫之戀升華為唯美浪漫的傳奇而加油添醋,穿鑿附會。誰又憐憫那被扣上綠帽的大兄、被背叛的柯家老太太,甚至是那名尚在襁褓中未滿足歲的幼兒呢?」
「要讓悲劇顯得冠冕堂皇,唯有如此,」司也淡淡的說,「如果當初大兄和柯老夫人肯退一步,寬恕成全那對男女,大概就不會有今日的傳說了。」
「那樣的話,不就是眼睜睜看著心口冒血,還要對下手的人說『我原諒你』?那樣的話,不是在暗示著對悖德的容許?」
「或許,不過故事裡的雪櫻,並不是依著自主的意志結婚的。」司指出這點。
「依著自由的意志愛上,就一定會幸福?」我淡道,「那,那個大兄的孩子長大後,誰要來告訴他孰是孰非?」
「不必告訴他,只要說清事實,讓他自己決定就好了。」
 
「啊,對了,」我撐起上身喃喃道,「我想起來,你和我一樣都是沒有母親的。」
司吻了吻我的肩膀,「所以?」
「你從來不好奇嗎? 不想知道她是誰?」
「我沒有問過父親。每個人都有難言的苦衷,他不想說,我就不會問。」
我這時才驚覺他從來沒提過他父母之事,「那你父親呢?他現在在哪裡?」
「不知道。他在我十八歲接管基地後,說要去雲游四海,就不見人影了。」
我大吃一驚,「那他豈不是生死未卜?」
「我知道他還活得好好的,」司漫不在乎的說,「我知道他私下還是會跟軍事部的老將聯絡。他們兩個是老朋友。只是老將也不會跟我說,大概只會把我幹的蠢事說給他當笑話聽。」
「你幹過什麼蠢事?」
「可多了,」司淡笑一聲,將我攬在懷裡,「你該去問老將,他說起來才會更精采。」
 
我也笑了。低頭看了看橫過我胸口的司的手臂,才重新又注意到那一條從手腕一路延伸下去的疤痕。上一次看見,是在剛從毒癮中恢復過來,和司談論在DESTINY裡住下來的時候的事了(編註:請見第六章『清醒』。)
 
我輕撫那條疤痕,「這是什麼時候留下來的?」
「很久以前了。」司回答。
這種回答根本不能打發我,「多久?」
「我十六歲的時候的事。」
「怎麼造成的?」
「燙傷。」
「隔了這麼久,顏色還這麼深!」我驚道,「為什麼不直接換掉表皮?」
 
詎料,司的眼神黯淡下來,「這是還在『使節團』,出某一個讓我終身後悔的任務時受的傷。」
我一怔,鬆開手,「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不,我說好不隱瞞過去的,」司說,「況且這件事藏在心裡這麼久,說出來也許我會好些……」


 [註.1]眼鏡在裘拉亞是純裝飾品,意義跟項練、手環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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