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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裂痕(Frac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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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裂痕(Fracture) --
 
 
七月XX日
今天早上我改變主意,決定和騭風到司那裡跟他搶早餐。一路走到頂樓去,就看見司坐在那白色沙發上,邊看新聞邊吃早餐。我發現了我最喜歡的中式料理:稀飯、肉鬆、蘿蔔乾、鹹魚,還有豆漿!基地裡不管是中式還是西式,煎餅甜點還是泡飯小菜都可口到了極點。我決定總有一天得去料理部那裡好好觀摩一番。
 
下午到車場去看邁可練習的情況。從他意氣風發,好像世界冠軍就在他手中似的樣子看來,練得很順利。真不公平,為什麼當我的世界忽灰忽暗,如同暴風雨中的桅杆時,他卻在他風平浪靜的世界裡,像海底不受干擾的魚蝦悠遊自得?
 
 
八月XX日
今天是炎熱的星期天。不過邁可似乎不以為意,反而盡情享受光星的燒烤。這次的比賽場地在一個南京市賽車場要大十幾倍的地方 - 西甯市郊區。人多得令我頭昏眼花,我像是看到一波又一波穿著比基尼式中空上衣的女孩和她們兩手叉腰的男朋友站在看臺上對著選手猛喊猛揮手。看來邁可很有人緣。他很懂得抓住觀眾的心,不但贏速度也贏花招,像在表演華麗舞蹈一樣。
 
不過有件事叫我有些摸不著頭腦。賽前,我和邁可坐在休息室外面的板凳上聊天時,我聽見那個始終沒給過我好臉色的鄧肯在房間裡亂罵。他罵什麼我聽不清楚,像一連串快速而激憤的詛咒。然後我聽見有人說「我警告過你自己要節制的」。那車手哎了一聲,罵得更兇了。我問邁可,他解釋那是因為鄧肯前陣子因為酒後駕車出意外,腳受了傷不能出賽所以在抱怨。可是我並不記得有看見他的腳有受傷的跡象。也許是那隊員幹了什麼不可告人之事才會被禁賽吧?
 
 
八月XX日
鄧肯果然退隊了。現在玩具兵就只剩下邁可和芮妮代表。
 
車隊的人說,因為現在競爭對手都是職業水準的了,監控室裡分秒必爭,所以只能讓我到看台上去。其實在看台上也沒什麼不好的,和陌生人一起揮手尖叫的感覺也挺有趣的。
 
 
最後,邁可在這場巡迴賽中得了第三名。由於第一、二名都是職業選手,他等於是成為了業餘賽車界的冠軍。車隊自然樂不可支,他們的另外一位車手芮妮也得了第十名。但邁可卻沒有想像中的雀躍。他靜靜含著微笑接受我們的祝賀,眼裡閃著感激而非狂喜的光芒。他所表現出的情緒,讓我開始懷疑他是否發自內心喜歡比賽。
 
巡迴賽結束的那天,我們到里雅各斯特的酒吧慶祝。邁可被所有人拉著猛灌,想推辭都不行。看著酒吧上空瓶越堆越高,我開始擔心邁可會酒精中毒,想要制止他時,他卻一把將我拉過去,就在大庭廣眾之下毛手毛腳起來。
我以為他是醉了才神智不清,出聲喝止他。他卻絲毫沒有要停止的跡象。
我惱怒的推開他,他卻放聲大笑,好似在享受我的不悅。
技師韋恩口齒不清的笑道,「妳就讓他快活一下吧!這可是空前的大勝利!從今以後,玩具兵的名字在裘拉亞是無人不曉的了。」
我走過去,踢了韋恩跨下本來就已經傾斜45度的椅角,讓他重重向後摔倒。伴隨著韋恩倒下的哎叫聲的,是如雷的哄笑聲。
「這個兇婆娘!」韋恩咒罵道。
「不是早就知道了嗎?」邁可將我拉回來,兩隻手意外有力的箝住我。
他口中吐出的氣息是濃醉的,眼神卻很清醒,「不要生氣,親愛的,我只是一時樂過頭了。畢竟這次的成功遠超過我所預期的…」
 
在那一瞬間,他看起來完全像另一個人。
 
從酒吧的那一天後,他的態度變了。以前在賽車場時他大部分時間都專注在練習上,只有在結束後才會和我坐在一起談天。巡迴賽後,他不但花上所有的休息時間在我身邊晃盪,甚至在練習時也有些意興闌珊。
 
在這期間,他的家人從未出現過。邁可說他們住在費爾城,但當我們經過費爾城時他也沒有說要去探望他們。而當我提起這件事,他就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邁可開始頻繁要求我在他的公寓過夜。這造成我極大的困擾。因為我終於結束了亞瑟夫人的基因調整,將她交接給第五組去整型,並且正式開始著手克難型醫療士的計畫。身為計畫負責人,我不止要帶領研究,還要和財政部商討騭風最憎惡的預算問題。每天從早忙到晚,累得沒有力氣了,還要開一個小時的車去邁可家,第二天再開另一個小時的車回基地,就算有自動駕駛,我還是快要吃不消。
 
更別說,我在邁可家,並不是只要蒙頭大睡就好。
「你乾脆去買個情婦算了,」某次做完愛後,我半開玩笑的對他說,「我快要供不應求了。」
但是邁可一點也不覺得我的話好笑,反而緊繃著聲音說,「為什麼?因為妳在基地裡也有市場嗎?」
 
我僵住了。從邁可的表情裡,我才發現到,他一直沒有忘記巴瓏星的事。
 
「邁可,」我沉著氣說,「我每天早上七點進實驗室,晚上八點出研究部,午餐跟晚餐都是在五分鐘內解決的。我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思考市場需求的問題。如果你不相信我,想要靠每天晚上叫我來你家過夜的方式確保我沒有出軌的話,我們不如現在就分手。」
邁可表情稍微緩和了些,「我是相信妳。我只是 - 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妳是否愛我。」邁可看著我,「妳從來沒有說過妳愛我。」
 
我張開口,才發現我確實不知道答案。
僅管如此,我還是心虛的給了回答,「我愛你。」
但邁可的表情像是知道,我只是不能不如此說。
 
那句虛弱的謊言,成了我和邁可之間的第一道裂痕。
 
莫名的恐懼在我內心滋長。現在邁可花了更多時間在我身上,我才發現自己完全無法愛他。而彷彿感受到這一點,邁可的情緒有了起伏。他不再天天掛著笑容,臉色有時陰沉得讓我無法開口。
 
沉默變成一種酷刑。只要他不開口,我便不能觸碰他,卻也沒法離開。
 
 
八月XX日
雪倫回來了。我去機場替她接風,也不管小林站在身邊就像野狼一樣撲了上去。可惜我沒她的身材高大健壯,只是輕輕地撞了她一下而已。
她帶了不少奇花異草回來:法老王的面具、古金色奈羅河沙、一束乾掉的針草、一條蛇皮…等等。我跟她要了一小罐彩砂,鷗鳥辰月,好聽的名字,砂的顏色也配得很漂亮。讓我想起在服飾店試穿的那件巴比倫。
 
我、雪倫、皮耶、小林、芭芭拉娜在皮耶家喫茶。芭芭拉娜真是個泡中國茶的高手,只見她輕輕舀出一匙珠露,放進紫砂壺裡,灌滿滾水後又用清水去洗,最後將泡出來的清茶濾進茶海裡。
幾隻眼睛全瞧著她那一雙纖纖素手,將茶盅一一遞到我們面前。我這才注意到她有雙異常美麗的手,白如雪而軟如絮,一層透明肌膚覆在肉上,看上去就像牛奶一樣滑膩細緻。雖然她的五官並不像東方人,可是她的舉止談吐都有種古典美。皮耶鐵定是為此迷上她的。
 
雪倫問起邁可的缺席時,我的無奈表情說明一切。
 
 
八月XX日
今天早上打去到邁可那兒,沒人接。打到賽車場的監控室去,也是沒人接。我索性翻出學院的通訊錄來按著人名打,沒有一個知道他在哪裡。
 
一直到快半夜,邁可才打回來,卻是無影像的聲音通話。他也不告訴我他在哪裡,只說他和車隊的人在一起,週末就會回來。只說了這些,就又掛了。
 
他這樣沒頭沒腦的消失,讓我覺得很厭煩。我想要把話說清楚。我無法再忍受沒有愛情的關係
 
今天無意中經過爸死前待的那間房間。空盪無人,就像現在的核心一樣。只是一個會回來,一個再也不會了。突然想起他的吩咐: 種維蘭跟水仙。等司回來,問他能不能授權一塊花圃來種吧!
 
 
當司終於回到基地時,我發覺我本能地就往核心走去。米蘭妲帶著疲憊的微笑迎接我。她告訴我司已經回家,她也要回去補眠了。可憐的米蘭妲已三天沒闔眼。
 
到了司的住所,我還是在門前愣住了。那依舊是個沒有門鈴的房子。然後我想到米蘭妲既然三天沒睡,司又會好到哪裡去?
 
怪事總能一再重演。門又打開了,司這回比上次來得清醒些,眼睛是睜開的。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無奈的問。
「我也很想知道。」
「妳不可能又迷路。」
我的表情一定很難看。
司讓我進了屋子。
 
我先向他詢問種花的事,他一一回答。接著我們都沉默了。我起身,準備要離開時,他突然問我隔週五是否有空。
我又說,「你不是很想睡覺嗎?我還是不要吵你好了。」
司眨了眨眼,疲憊的說,「還是先說,免得我臨時才想起來。下週五貝爾格萊德宮的克里夫蘭公爵要舉辦一場慶祝結婚五十週年的宴會,妳想去嗎?」
 
我被聞名遐邇的貝爾格萊德宮吸引。據說那裡的擺設非常華麗,有如古地球的凡爾賽宮。我告訴司我非常樂意參加那個宴會。
司說聲好極了,便不支倒地。
 
等到我走出司的住所,才猛然醒覺:他約我參加宴會是什麼意思?
 
 
八月XX日
今天跟邁可取得聯繫,他似乎正忙著什麼,沒跟我聊幾句就草草掛斷了。邁可變了個人似的。他不再談笑風生,語氣中有幾份敷衍。他的神情,在我看來,有時竟是冷淡的。我不知道,我就有這份感覺。那個天真、熱心、坦率的邁可,似乎不一樣了。還是,改變的是我?
 
「我有話要跟你說。」好不容易聯絡上邁可,我對他說。
「希莉亞,我現在很忙,」邁可的表情和語氣都一反往常的沒有起伏,「等下禮拜再說。」
「你在忙什麼?」我問。
邁可聳聳肩,「在跟可能的贊助商討論代言跟進入職業賽車的事。」
「原來如此,」我喃喃道,「這種事都相當煩人的,我了解。」我自己在基地內也正因為和財政部角力而焦頭爛額。
看邁可一臉不願再多說話的模樣,我又忍不住問,「你還好吧?」
「我很好,」邁可迅速答道,「妳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嗎?」
我頓了頓,「短話就只有這些了,長話就等到下禮拜你有空再說。」
「那麼,再見。」
 
望著一片漆黑的通話幕發愣許久,我突然醒悟到我為什麼無法愛上邁可。
 
他從來不曾真正的關心我。確實,他會做出一些貼心的舉動、說些浪漫悅耳的話,但那都是在他自己有興致的時候。當我因為爸的將死而憂傷,或因為工作進度停滯而徬徨時,他的反應是當作沒這回事 - 他會沒有一句關心的話,不問我「有什麼可以幫上忙的嗎?」,而是轉過頭去不看我,只看他自己面對的賽車道。
 
好像我的不快樂對他是種困擾似的。好像他的關心和體貼只有在他高興,而不是我需要的時候,才會施捨。
 
他只想要當我晴天的朋友。風雨來時,他會是陌生人。
 
而對於我,他也只肯說他想說的。他不願告訴我,現在困擾他的是什麼,不願讓我分擔他的煩惱。
 
這樣不平等而不透明的關係,是無法長久的。
 
這麼想著,我開始認真思索起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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