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前幾天,婉琳和母親到通化街採買年貨。忽地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是個完全沒看過的冗長號碼。
「難不成是對岸打來的詐騙?」這麼一想,興致就來了,正打算將網上看來的反詐騙(或說是娛弄)技倆發揮個淋漓盡致,「喂?」
那廂傳來的聲音卻好生熟悉,「Lita?」
婉琳唬了一跳,「你…怎麼是你!」無法玩弄無腦詐騙的失落遠比不上接到Ricky電話的吃驚,「這電話號碼…你…人還在國外嗎?」
「是啊,」Ricky聲音仍是一貫的開朗,「我在巴黎,不過就快要回來台灣過年了。」
「這樣…啊…」婉琳腦子仍是一片混亂。人還沒回來,打給她做什麼?不向來都是人到台北了,偶爾想起來有好玩好康的才找她不是嗎?
「是這樣的,我現在人在蒙塔涅大道上。」
「蒙什麼?」婉琳一頭霧水。
Ricky頓了一頓,似乎有些尷尬地說,「就是巴黎的時尚品專賣店街啦。」他以為全天下的女子都知道到巴黎的精品店在何處。
「是嗎?那很好,」婉琳仍摸不著頭腦,「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Ricky沉默了。他終於瞭解到婉琳是不會懂他的暗示的,便直截了當的說,「總之,我現在眼前有Dior、LV、Bvlgari、Chanel、Hermes…大概妳想得到的都有,挑一個妳想要的跟我說吧!」
換婉琳沉默半晌,「我不懂你為什麼突然要送我東西。」
Ricky笑道,「我其實不常有機會在巴黎購物,難得一次,想順道帶點東西,算感謝妳在台北陪我。」
婉琳淡道,「當『玩伴』是不需要報酬的。」
Ricky顯然沒聽出話中的酸苦,「別這樣客氣。我本來是想自己挑一個的,但想想妳或許會有特定想要的東西。」
「都無所謂,」婉琳閉上眼,「你堅持要我說的話,就給我一個 Dior 馬鞍包吧。」
Ricky承諾了,再小聊了一會兒後,便掛上電話。婉琳回到母親身邊,看母親正為了和攤販砍零頭而爭論不休,不禁覺得諷刺可笑。
「妳笑什麼?」母親眼尖瞥見,爭道,「三十九元也是錢哪!」
「你買一百三十九元的東西要我賣你一百,是要我虧本嗎?」小販氣道。
爭了半天,小販最後讓出十九元,以一百二十元成交,但收了錢後他仍兀自嚷著被坑。
和母親肩並肩走完大街,等著公車,聽母親絮聒著生活的瑣事和即將到來的新年,婉琳的思緒恍惚起來:
為什麼Ricky這時候會突然想起她?更讓她心跳的是,即使到了法國他也仍帶著她的手機號碼。她在Ricky心中難道不只是眾多玩伴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嗎?
本已封鎖得安穩的心房,這回突地猛烈跳動起來。但悸動歸悸動,她仍努力要竭止自己停止妄想。她不該從任何人,尤其是男人,身上期望太多。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她早就清楚了,相逢相識以至於成為朋友、愛侶,都只是因為在當下沒有更好的選擇。
總有一天,所有人都會離開她。過去不都是這樣?上了高中,國中國小的同學都各走各的路,偶爾的同學會也只充斥著無味的緬懷。上了大學,過去的同學有的出國、有的就業,還有的甚至結婚生子,誰也不管誰了。
而她交往過眾多的男人們,一個個闖入她的生命,初時鮮明得像梵谷的向日葵,後來又一個個淡出,朦朧模糊得像從水底望出去的月影。
Ricky不會是例外,就像對Ricky而言她也不會是任何例外。
「琳琳、琳琳,妳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母親的呼喊打斷她的思緒。
「媽,妳剛說什麼?」
母親長嘆一聲,望著遠方,「不知道…這個年,你爸會不會回來…」
婉琳冷笑,「他十年來都沒回來,妳這時還想他做什麼。」
提及那個早已從母女倆生命中退出,理應被遺忘的男人,婉琳母親的面孔混雜著憎恨和無法割捨、近乎絕望的期盼,「也許那個查某終於離開他了。」
婉琳厭惡地撇過頭,「我不想再看到他。」
「琳琳!他是你爸爸啊!」母親喊道。
「那又怎樣!」婉琳怒道,「就因為我身上有他一半的血,所以他把我們當垃圾一樣拋棄了後,我再看到他就要熱淚盈眶來個大團圓嗎?!」
婉琳母親氣得臉色發白,卻不說話。公車來了,母女倆默默上了車,坐下來。隨著公車緩緩搖擺,婉琳看著窗外,心中百味陳雜。
下車前,她靜靜地向母親說,「我們不要再提他的事了,好不好?」
母親沒有回答。
她希望母親能把這一切遺忘,至少不要再有期待。忽然她想起許久前曾看過的一篇網路小說,依稀憶起作者的簽名檔,此刻是如此地貼近心境:
不抱著希望,就不會失望。沒有失望,就不會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