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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玟浮出水面,大大的吸了一口氣。
 
「好!做得很好!」老師鼓掌稱讚道,「姿勢很好哦!」
 
麗玟想要扯出一個笑容,卻沒有成功。
 
 
這幾天來,她不時在腦中浮現景嵐和李安瑟在一起的模樣。前一天晚上,她甚至夢到了李安瑟主動獻吻,而景嵐竟然回應了她。
 
她在夢中哭喊起來,直到她扯碎了殘忍的夢境,硬生生的睜開眼睛,回到現實。
 
她不敢再睡下去。因為她不想知道接下來的情節。
 
 
上完課,正吹著頭髮,身旁來了另一位也剛洗完澡的學員。對方微笑著看著鏡中她,問說,「幾個月啦?」
 
她驚跳了一下,吞吞吐吐的說,「快五個月了。」
 
「呵呵,」學員目光瞄到被洋裝遮起的腹部,「妳骨架小,所以現在還看不出來。」
 
「是啊。」她有些苦澀地答道。
 
「妳長得這麼漂亮,小孩一定會很可愛。」學員笑道,「先生一定很疼妳齁?」
 
「嗯。」她胡亂的應了一聲,只想快點結束這無謂的對話。
 
 
沒想到學員的歐巴桑個性一出來,就緊咬不放,直到跟進了電梯,都還在問長問短的,連她家住哪裡都想知道。她邊敷衍著邊按下撞球場的樓層鈕,說,「我還要先去看個朋友。」
 
進了撞球場,找到晨恩所在的球檯,悶悶的問道,「你說要給我看的是什麼?」
 
晨恩看見她鬱悶的表情,並沒有受到影響。他就是因為看到她早上在學校一整天都是這個可怕的臉色,才說服她上完水中瑜珈課後過來的。
 
他邊幫球竿上巧克邊說,「看桌上。」
 
麗玟懶懶的瞥了一眼球桌。在她和晨恩所站在的另一端的中袋袋口外,同一條直線上,有三顆球。其中兩顆緊緊依在一起,離袋口最遠的紅球則稍微隔了些距離。
 
「我看到啦。」麗玟無精打采的說。
 
晨恩俯身橫過檯面,將母球放在紅球前,「乓」的一聲,母球擊中紅球,而紅球不但沒有往最接近的中袋滾去,反而往後彈起,「噹」的一聲,以拋物線落進她面前的中袋口。
 
麗玟睜大了眼睛,「騙人…」
 
「還要看別的嗎?」
 
「嗯,」麗玟還是有些不可置信,「剛剛那個我要再看一次。」
 
 
一小時後,他們一起走出大樓。
 
「心情好一點了嗎?」晨恩問她。
 
麗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嗯。」
 
「還是要坐計程車回去?」
 
想到又要回去面對夜裡的夢境,麗玟的心情向下墜落,「對呀。」
 
「還在吵架嗎?」
 
麗玟覺得鼻子有點酸,「他不在台灣。」不知道這樣是不是算還在吵架中。
 
 
晨恩看著她。
 
「我不想要看到妳心情不好。」麗玟聽見他說。
 
麗玟覺得眼淚又要不爭氣的掉下來了。她不想要再哭了。越哭越累,而且她會覺得對不起晨恩為了讓她心情好起來而做的付出。可是越是不想要自己哭,就越覺得自己很悲哀。
 
結果她還是眨出了幾滴眼淚,「討厭,你這樣講會害我哭…」她邊慌張的用袖子擦掉眼淚邊努力用輕鬆的口吻說。
 
晨恩沒有說話,卻抱住她。
 
十二月的冷風吹過她的後腦勺。她的頭被埋在擋風夾克裡,能清楚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晨恩的聲音從頭頂飄來,「我不會讓妳哭的。」
 
她聽了,覺得有種可笑的悲哀,淒笑道,「來不及了。」
 
推開他,轉身要去招車,卻直直的站住。
 
 
在她面前的路旁,停著一輛熟悉的銀色轎車。
 
一瞬間,她還在想會不會只是同款車。但副座的車窗緩緩降下,露出熟悉的臉孔。
 
「不要過去。」晨恩從後面拉住她的手。
 
她只停了一下,最後還是往前繼續走。晨恩並沒有抓緊。他的束縛跟隨著她的每一個腳步而鬆開、離遠…
 
 
低著頭坐進車裡,她把手放在肚子上,感覺到車子緩緩起動,駛離。
 
過了很久,景嵐才說話。如果不是因為在只有兩人的車內,她幾乎認不出那是他的聲音,「是那個『同學』嗎?」他說。
 
臉上還帶著淚水的鹽份蒸後的緊繃感,「他『是』同學。」
 
景嵐冷冷的「噢」了一聲,說,「原來還不止『一個』『同學』嗎?」
 
她變得呼吸困難。明明在泳池裡換氣很順利,現在卻好像喘不過氣來。她不認識旁邊這個開車的人。他是誰?他說話這麼尖,連她父母罵她都沒有這麼難聽。
 
「你不相信我。」她微弱的說道。
 
「相信?」景嵐 據說是景嵐的聲音說道,「我跟妳說我只愛妳,跟安瑟一點關係也沒有的時候,妳怎麼沒相信我?妳有看到我跟她裸體一起躺在床上嗎?有嗎?妳有看到我抱她嗎?吻她嗎?說我愛她嗎?!」
 
她以為她的淚腺已經乾涸了,沒想到還是有東西流了下來。
 
但景嵐接下來的話讓她覺得她或許該泣的是血淚,「早知道我在上海的時候就跟她上床。好像除了我之外,妳跟她都覺得我跟她該做。」
 
 
景嵐知道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扎進心裡的針。但那是扎在他心上的針。
 
他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隨班機降落在桃園機場的,現在永遠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了。
 
 
李安瑟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吻上他的,麗玟會了解嗎?
 
李安瑟那麼驕傲、那麼好強,卻像個小女人一樣哭泣著渴求他施捨一點愛 就算一晚也好,就算只是獸慾也好 讓她補貼一下支離破碎的靈魂。她將一切賭注在這一把上,起手無回,輸贏全看他。
 
他卻連擲骰都不肯。
 
「對不起…」他擁抱她,卻是像抱住一個搖搖欲墜的摯友,「我不能對不起她。」
 
「那就不要碰我,」李安瑟只讓他抱了一下,就很快退回正常而遙遠的距離。她還勉強笑著,自我打趣的說,「你通過好男人的考驗了,恭喜。」
 
他沒有再說什麼。任何像是「我真的很喜歡妳,但是…」、「我們還是朋友」之類的話,都只會再割傷她的自尊。她當然知道他有多喜歡她這個朋友,她也當然知道他們還會是朋友。只會是因合作關係而見面的朋友。
 
他們的世界裡,沒有想不見面就可以永不相見這種奢侈。
 
他知道李安瑟很堅強,一定可以撐過去。總有一天,她會找到一個她可以全心愛的男人,而那男人也愛著她。但在那遙遠的幸福之前,她先要獨自走過療傷期。
 
不公平 麗玟這樣指控他。但本來就不公平。如果李安瑟不是那麼堅強,而是像麗玟那樣易碎,他或許就會屈服於悲哀和同情。不公平:軟弱的人如果哭就有人哄,堅強的人如果哭就會被恥笑。
 
堅強的人偶爾也想哭的。
 
 
帶著沉重的心回到台北,想要立刻見到麗玟。到了她家,莫若薇跟他說「玟玟上瑜伽課去了…不過奇怪,應該早就下課回來了?」打了她手機,卻是響在她寢室裡,沒有帶出去。
 
心驚起來,雖然不覺得會真的出什麼事,且時間其實不算晚,還是趕去她上課地點看看她是不是有事耽擱。正想著要是進了大樓裡沒找到人,要隔多久才能報警的時候,他發現她被那位「同學」攬在懷裡。
 
不知道他的歸國日期、沒有帶出的手機、心理系館門口的驚鴻一瞥、教化學的「有同學」- 綜合在一起,好像有了個合理但帶了顏色的答案。就算不是戴了綠帽,光是覺得「不公平」這點,就足夠點燃火燄了。
 
 
不公平?當然不公平。麗玟一哭,他就要敲錯好幾扇門,惹來鄰居一堆懷疑的眼神,才能找到公主;麗玟再哭,景茗就要帶她來上海;麗玟仍哭,他就寧可犧牲嬰兒也不要葬送她的青春。
 
 
李安瑟現在心裡淌著的血淚,有誰顧了?
 
 
「你怎麼可以…」麗玟在副座哭得歇斯底里,「你怎麼可以懷疑我?!你怎麼可以把我說成那樣!我…我討厭你!我討厭你也討厭李安瑟也討厭這個寶寶!我要跟你離婚!我不要生小孩了!」
 
 
他在心裡冷笑:世事哪有那麼輕鬆?說離就離,說不要就不要?
 
「我不准現在離婚,」他說道,「也不准墮胎。也沒有醫生會讓妳現在墮了。」
 
麗玟止住泣聲,好像不相信她聽到什麼。排檔的另一端是撒旦嗎?
 
他把她送到家門口,「下去。」
 
又在她打開車門的時候補上了一句,「妳要搞外遇,儘管去搞。不要傷到小孩就好,否則我不會饒過妳。」
 
 
她顫抖著走向家門,一進去,腿就失了力量,軟倒下去。
 
 
她以為她剛從地獄回來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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