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一直都說不出口的話,她是不是就會這樣,一路和立荃走上紅毯,成家、生子、攜手到老?
她幾乎可以肯定,如果她閉上眼睛,順從立荃的意願,她接下的日子會過得無憂無愁。他們不會大富大貴,但至少會衣食不缺。他會愛她,也會愛他們的小孩。然後…然後…
然後那或許就是個幸福的人生 - 去掉他偶爾的暴戾和粗口的話。誰知道,多磨個幾年,也許她也能把他那部份的性情磨圓點。
小時候學琴的老師是基督教徒,教她唱愛的真諦,她一直都很喜歡第一句:「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詞句簡單,意義卻很深遠。她一直都把這句藏在心中作信條。
可是,當沒有愛的時候,還要恆久忍耐嗎?
她編盡藉口拖延婚事,可她不能拖到永遠。
再拖下去,消磨的是她的靈魂,還有立荃的人生。
說得難聽點,如果她拖到最後,還是跟立荃分手了,那叫兩人份的「浪費時間」。
要分,不如早分。
她如果說得出口就好了。如果立荃不是每每在她想要開口時,就親暱的呼喊她「寶貝」,或是又做出什麼貼心的小舉動就好了。
也許緊閉的嘴到最後,吐出來的唯一一句話是回答神父的「我願意」。
這麼想著,她也有些認命了。人生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就熬下去吧。誰知道,也許還可以再熬出一點什麼 - 沒有愛情,有點親情的渣滓也好。
「惜音,妳想不想接一份教鋼琴的工作?」朋友的聲音將她喚回現實。
她眨了眨眼,「對不起,妳說什麼?」
「我表姐的小孩七歲,想要找個鋼琴老師去他家,一個禮拜上一小時的課。」朋友笑道,「有興趣賺點外快嗎?薪水不錯的樣子,而且重點是,小孩個性很乖,不會讓妳抓狂。」
「這年頭有不讓人抓狂的七歲小孩?」她詫道。
「我表姐教得好啊,」朋友笑道,「我跟她大力推薦妳呢。如何?」
能多賺一點錢,她想不出有什麼不好的,「當然好。」
於是,隔天晚上,照著朋友的指示,到朋友表姐位於國父紀念館附近的住家。朋友表姐人非常親切,一看就覺得是很好溝通的人,在這個老師失權的年代,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家長。
而她要教的小孩,雖然還沒有機會熟識,光交談幾句,也覺得是個文靜乖巧的小孩 - 又一個珍奇異寶。
談妥了上課內容和時間,告辭了家長出來,往捷運站走去,準備回家。
但才剛踏進捷運站入口,就看到一個人從底下走上來。
她不經意的瞥了一眼那人,那人也本能的回望一眼。
兩人都不認識彼此,所以短暫的眼神交會後,又各自移開。
但等到那人經過身邊,她才突然想起什麼,猛地轉過頭。
她認得那人穿的T-shirt的圖案,跟Ken在離開花蓮的那天早上身上穿的一樣。
她又嗅到了海洋的味道。
溫熱的風吹拂臉頰。和那夜相同的觸感。
她像是被那圖案召喚一樣,不由自主的跟在那人身後,進入距捷運站出口不到三十公尺處的一個地下入口。
才剛走下階梯,就聽得到嘈雜的人聲和音樂。階梯盡頭站著幾名街舞打扮的青少年。
走進地下室的大門,看到兩三間有著透明落地窗和鏡面的大房間。很典型的舞蹈教室的房間。
她隨穿著T-shirt的男人來到一間教室前,向裡一望,看到幾個在做伸展操的學員,但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覺得心中大石好像落了地,但又有幾分失望。
轉身要離去,一抬頭,就正對上剛好走進來的Ken。
他的打扮還是一樣:白色T-shirt、深色牛仔褲,連那個斜揹的背包都在。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頭髮長了一點點。
Ken看到她,一臉驚愕,「妳怎麼會在這裡?」
「呃、我、我…」她慌亂的指著教室,「我看到有人穿跟你一樣的衣服…」
Ken恍然大悟,「我還在想,妳看起來不像會跳街舞的說,怎麼會來。」並表情溫和的說,「妳是想要學卡波耶拉嗎?」
「我不知道,」她喃喃道,「應該不會吧。」
「就快要開始了,妳可以看一下啊,說不定看了就會想學。」Ken頓了一下,「唔,不過妳該不會看到我就閃了吧?」
所以他還記得她被誤解成拒絕的沉默。她忙說道,「那個…其實…我那時候並不是意思是不想再聯絡…」
Ken眼睛亮起來,但還是帶著懷疑,「可是我問妳,妳不回答,我怎麼知道妳不是不想要再看到我?」
惜音紅了臉,咬著牙道,「我還來不及講啊。」
Ken回想了一下,「可是妳沉默很久,」直視著她說,「有那麼難決定嗎?我有那麼糟嗎?」
不,是太好了。惜音一想起來那晚的片段,就覺得她很想…撲倒眼前的男人。清除他身上所有礙眼的衣物,欣賞他優美的肉體,然後,用手指和嘴唇取悅他的男性象徵,直到它由原先的小巧柔軟變成巨大堅硬。然後…然後…
她口乾舌燥的說,「一點也不糟好不好。」
「『不糟』跟『好』還是有段距離,」Ken搖了搖頭,「好啦,我懂妳的意思了,不用安慰我了。」說完,經過她身邊,往教室走去,「妳還有心情的話,可以來看『不糟』男練卡波耶拉…」
「你!」她急急從身後叫住他,來到他面前,咬牙低語道,「不是不糟,也不是好,是很好好不好!」
Ken現在已經不太相信她的話了,「是嗎?」
她有種伸手掐死他的衝動,「哪有人講這麼明白的啦!」她氣道,「很丟臉你知道嗎!」
「為什麼會丟臉?」Ken奇道,「我自己覺得很好啊,但妳不講,我怎麼知道妳的感覺是什麼?」
惜音按了按額頭,努力在心中默念「愛是恆久忍耐」。跟這個人講話真的要有跟對付小學生一樣的耐性,「這種事…用看的不就知道了嗎!」且看到四周已經有些人開始豎起耳朵聽他們的談話了,壓低聲音道,「你不要現在討論這種事啦!」
「哦,也是…」Ken看了一眼教室,「妳要來看我們上課嗎?」
惜音咬住嘴唇,「我該回去了…」她跟立荃說她八點會回家,跟他一起玩Wii。
Ken點點頭,「那妳要給我妳的手機號碼嗎?」
「…」惜音心臟麻了一下,「09XX-XXX-XXXX」。
Ken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請她再念一遍,然後撥了出去。
她包包裡傳來一陣悅耳的鈴聲。
「嗯,OK啦,」Ken輕鬆的微笑道,「只要不是上課時間打給妳,應該都可以吧?」
「嗯…嗯。」惜音還是處於震驚狀態,「那個,小學還在放暑假啦…」
「哦,也對。」Ken揮了揮手,「我先去上課啦,回家小心。」
等到Ken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惜音才突然清醒過來,快步走回捷運站。
坐上捷運,從包包裡拿出手機,顫顫的按掉那句「您有一通未接來電」。看著螢幕上顯示的十一位數號碼,又愣了一會兒,才把它存起來…
以「曉柔老公手機」的名字。
她突然悲哀的笑了。
開始說謊後,為了守住那一點微弱的快樂,就要用更多的謊來掩蓋。
被自身血腥的謊言淹沒 - 那就是現在的她的模樣。
回到家中,一打開門,就看到正和電腦對戰網球的立荃。
「快來!」立荃笑道,「今天我要狂電妳!」
「等我放一下包包。」她呆滯的回答。
眼前的男人是誰?
她突然不確定起來。不確定自己所處的世界,哪方才是現實。
在她心中,一直把花蓮的那兩天,當作是深埋在心裡的美夢。回到台北,她把只有立荃的生活標為現實。
可現在,夢境和現實混合在一起了。
- Jul 21 Mon 2008 14:25
Lucretia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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