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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了立荃的求婚後,日子變得忙碌起來。小學開學了,這學期她接更多班級的音樂課,還當合唱團的鋼琴伴奏。除此之外,朋友的表姐也因為相當喜歡她給小孩的鋼琴教學,把她推薦給其他父母。這下她白天有教課跟社團要忙,一個禮拜還有三個晚上要家教,行程已經排得滿滿的了,還要籌畫婚禮的事。

立荃的父母本來就把她當半個媳婦,聽到這個消息當然是喜不自勝。惜音的父親前幾年就因病去世,在永和獨居的母親聽說她答應了婚事,只是淡淡說了句「是嗎?既然這是妳的決定,那就這樣吧。」

她一直覺得母親不是很喜歡立荃。但從以前就一直讓她自己作人生的種種決定,且重話不輕易出口的母親,這次還是一樣靜靜的說「要我幫忙的就跟我講一聲」。


真的開始應付婚禮的規畫,惜音才咋舌起來 - 結婚真的是什麼都要花勞力、時間、和錢!要跟雙方父母(其實主要是立荃那邊)敲定婚禮時間和場地、要擬賓客名單、喜餅要選哪家又要幾盒、婚宴上要不要什麼特殊表演、婚紗找哪家、什麼時候跟去哪裡拍婚紗照,等等。立荃父母出身南部,有很多她完全摸不著的規矩和禁忌,一下這個不行,一下那個不好,攪得她七葷八素。

至於結婚後的各種問題,像是要不要買房子、要買的話要在哪裡找、立荃的父母要不要跟他們住…這些,她連想都不想想,因為一想就虛脫。


在一片雞飛狗跳之中,立荃倒是非常體貼。婚禮的細節他大多放手讓她去跟他父母奮鬥,「反正我知道妳會把它辦得很漂亮!」他說。

不過有一件事,他是一定得親身參與的。

「我們蜜月旅行要去哪裡?」

她淡笑,「哪裡都可以,只要我們付得起就好。」

立荃想了一下,「那就去有海邊的地方吧!像是泰國或是印尼~我想要看寶貝穿泳裝在海灘上奔跑的樣子!」

海灘 - 她還記得某個海灘。

她蒼白的笑了笑,「都可以。」


打給曉柔,跟她說「我要跟立荃結婚了。」

曉柔沉默了一會兒,「妳跟他的問題解決了嗎?」

惜音突然間不知道她說的『他』是誰。

「妳是指…我跟立荃?」她顫顫問道。

「都有。」

曉柔真是敏銳的生物,忠誠的朋友。惜音深吸了一口氣,「我和立荃…的問題,會解決的。」她相信她會再愛上他的 - 他值得她愛。

「那另一個呢?」

「…」惜音咬了咬牙,「我也會解決的。」


她解決的方式,就是每次看到『曉柔老公手機』打來,就按成靜音不接。

一、 兩次後,對方傳來簡訊來:『妳還好嗎?』

她躊躇許久,傳回一句:『開學,忙到快死。晚上還家教。』

對方回:『我也是。那,什麼時候比較有空?』

她猶豫更久,最後傳回:『大概兩星期,到時,我打給你,我們再約。』


到時,她會約他出來,鼓起勇氣告訴他「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他可能會問「為什麼?」,她可以回答「我現在就是不是很想要有對象,我想要一個人」,但…這理由聽起來好爛。

或者她可以說「我覺得我們不適合」,可是這也鳥到不行。

還是,使出大絕招:「我父母幫我找了結婚對象」。很狗血,但,真的有這種事。而且這也是最貼近事實的說法。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Ken不會很難說服。就算她藉口掰得再爛,他就算看穿,也可能說一句「反正妳不想見我,嗯,好,再見」,然後就轉身離開。

他不會死纏賴打的。而且只要他想要,他半秒內就可以再找到一打對象,且個個比她更美更出色。當然,前提是她們要容忍他的天然呆。


一個禮拜過去了,兩個禮拜過去了。她還是打不出那通電話。她像是拖到學校作業截止前一刻的學生,寧可被當掉也不要動筆。


星期日下午,立荃和她到林森北路上一家婚紗店挑選拍照用的婚紗。她一件件的換出來給立荃看,他時而讚美,時而搖頭「這件不夠有氣質!」。

「我一直脫又一直穿,快虛脫了啦。」惜音埋怨道。

「忍耐一下嘛,我們待會去吃蛋糕。這附近不是有家蛋糕超好吃的?」

「…」惜音被說服了,「你要害我塞不進衣服嗎?」

「吃一塊不會怎樣啊,」立荃笑道,「說到蛋糕,我們結婚蛋糕到底要找哪家做?」

「就跟你說曉柔她老公的哥哥在台北開糕餅店啊,」惜音邊走進試衣間邊說道,「我是想賣個人情,不過還是有空先去試吃一下,確定不要太難吃再說。」

「在哪裡的糕餅店?叫啥名字?」

「不知道,我還沒問,」惜音有些厭煩的答道,「我事情那麼多,你想知道自己打去找曉柔他老公。」


進了試衣間,努力套進店姐替她挑的旗袍,出來一看,皺眉道,「是很漂亮,可是這開岔也開太高了!」她一側的大腿毫無遮掩。

「可是很美,很適合妳啊!」店姐讚道。

「我不能穿。」她回試衣間,又努力要脫下那件旗袍。脫到一半,聽見外頭自己包包裡的手機在響。

「拿我的包包給我 -」她向外頭的立荃叫道。

「哦,好…」她聽見立荃頓了一下,「哦,是曉柔她老公嘛,正好,那我來跟他講蛋糕的事…」

惜音的心臟瞬間麻庳。


顧不得衣服脫到一半,掙扎著從試衣間跑出來,這下反而有些感謝那個過份的開岔讓她沒有跌倒。

但來不及了,立荃已經接起來,劈頭就笑說,「ㄟ,志鴻啊,我立荃啦,惜音她在試穿婚紗,所以現在不能接,啊我正好剛跟她講到結婚蛋糕要找哪家的事…」

「給我!」惜音終於跑到立荃面前,近乎粗魯的從他手中奪過手機。

立荃有些生氣的看著她,「我講一下不行哦?我講跟妳講還不是一樣?」

「我跟他講就好了啦!」惜音掩著手機,匆匆回到試衣間。


一關上試衣間的門,她就覺得自己快崩潰了。無力的坐倒在試衣間地板上,虛弱的問道,「喂…你…還在嗎…」

手機那端沒有傳來回應。但她可以聽見背景裡隱約的汽機車聲。

「我…我可以跟你解釋嗎…」她顫抖的說道,「但不能是現在…」

她好像聽見對方深深吸了一口氣。

「什麼時候?」他的聲音很冷,冷到她快凍結了。

「明天。我禮拜一晚上會去家教…」她顫道,「就在你上課的地方…我會去找你…」

「那就這樣。」說完,他就掛斷了。


她在試衣間裡坐了很久,才終於壓住流淚的衝動。

門外傳來敲門聲,「沈小姐,妳好了嗎?」

她慌忙應聲,把旗袍重新扣上,出去見了立荃。

「結果她老公說啥?」立荃問。

「他說他現在不知道,」她淡淡答道,「過幾天會跟我講。」

「自己哥哥開的店都不知道哦~」立荃搖搖頭,又說,「對了,妳這件很讚耶!我們用吧!」


她失魂落魄的試穿完了剩下的婚紗。攝影師跟她討論婚紗照的拍攝地點和時間,她一個字也沒聽見。立荃看她失神,還以為她是真的被婚事壓垮了,出了店就帶她去吃蛋糕,還問她「晚上要不要去夜市做腳底按摩?」當然是她被按,他在旁邊看。

「不要,」惜音喃喃道,「我好累,我想回去睡覺。」


回到家,她癱在床上,甚至連晚餐都不想吃,還是立荃去夜市買了咖哩飯回來,逼她起來,才勉強吃了一點。

「我好累…」惜音在床上哭著說,「我不想結婚了…」

立荃拍拍她,哄道,「可憐的寶貝,我知道妳上課很累,還要忙這個。妳要什麼都跟我講,就算妳要每天吃一整個蛋糕吃成豬公都可以。」

「騙鬼…」惜音哭道,「你只要我的胸部大,才不要我的腰大。」

「我當然想要寶貝胸部大,可是我不想要寶貝不開心。」立荃柔聲道,「而且吃肥了以後再減就好啦,重要的是妳要心情好。」

惜音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流著淚。


第二天,全身無力的去上課。連跟她告白過的小學生(現在升小三了)都注意到她的蒼白,滾進她懷裡說道,「老師生病了嗎?老師秀秀~」

她拍拍學生的頭,「老師沒有生病,只是沒睡好。」

「那,可以再唱歌嗎?」學生問道,「我還想聽上次的日文歌。」

「老師今天不太想唱,」她淒涼的笑了笑,「改天吧。」


好不容易撐到了放學,收了東西,坐捷運到東區,隨便找了一家咖啡廳,簡單吃過了一點東西,同樣的食不知味。

去上了鋼琴家教課,從學生家裡出來,一步步走向Ken所在之處。還沒走到,就看到他已經站在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他看著她的眼神,令她全身發寒。那是種混雜著憤怒和失望的眼神。

她來到他面前,兩人都無語。然後,她努力擠出一句話,「先去哪裡坐吧。」

「不用了,」Ken低沉而冰冷的說,「妳在這裡說就夠了。」


「…」惜音覺得她快要被他眼裡寒冷的火燄燒傷了,「對不起,我騙了你。」

Ken冷冷的看著她,「妳為什麼沒有說妳有男朋友,而且還要結婚了?」

「我、我們要結婚是最近才決定的事…那時候還沒有…」惜音解釋道。

「但妳一直都有男朋友。」

看著Ken冰冷的憤怒,惜音突然發現,平常脾氣好、怎樣都不會動怒的人,一旦生起氣來,簡直像是可以毀滅世界一樣恐怖。相較之下,立荃的粗口和亂摔東西好像只有芝麻綠豆大。

「對…」惜音虛弱的承認了罪名,「我一直都有。」

Ken緩緩問道,「他不知道?」

「不知道,」惜音顫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很愛妳嗎?」

惜音眼眶紅了,「他很愛我,他對我很好。」


黑夜裡,Ken淡褐色的眸子像一把琥珀色的利刃,「妳有想過妳這樣做,是會傷害妳的未婚夫的嗎?」

惜音瓦解了,眼淚傾巢而出,「我知道!」她泣道,「我知道我這麼做對他很殘忍。」所以她才會無法拒絕他的求婚。

Ken的每一句話都刺進她心裡,「妳還有想過,我會怎麼想嗎?」

「對不起!對不起!」惜音哭道,「我真的很抱歉…我說我喜歡你,並不是在騙你…真的…」

「那妳不愛他嗎?」

「…」惜音咬了咬嘴唇,「我愛他。」至少曾經愛過,也希望未來會。

「妳不能同時愛一個人,又喜歡另一個,」Ken緩緩說道,「至少,妳只能把其中一個說出來。更不能為了達到目的而說謊。」

「我、我知道我很卑鄙…」惜音掩住面孔,「我知道…」

Ken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妳沒有想過妳的謊言會有一天被拆穿嗎?」

「不,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惜音哽咽道,「我只是…」只是不想從夢裡醒來,「…只是還沒有勇氣告訴你。」

「那妳為什麼一開始不說?」Ken冷冷的質問,「為什麼要等到被發現了,才來後悔?」

「…」惜音垂下手,淚痕滿面的看著他,「如果我一開始就告訴你,我有男朋友,你還會吻我嗎?」


入秋的風很冷。吹在她臉上,一下就結凍了眼淚。

Ken彎下身,提起擺在腳邊的背包。

「不會。」

說完這句,他就轉身離開。


留她一個人在沒有海風也沒有海潮的夜裡,獨自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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