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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麗玟睜大了眼睛,「景茗,你家真大!」
 
她和景嵐正站在景茗位於馬賽的濱海宅院裡。景茗很稱職的扮起導遊的角色,接機後,先帶他們繞了海灣一圈,觀覽蔚藍海岸風光,又帶他們到魚市場小小逛了一下,沿著碼頭走到馬賽最古老的教堂,在教堂前的平台上好好的享受了馬賽港口的景致,最後才帶他們到自己的住所。
 
「我們到時候真的可以住你家裡嗎?」麗玟問道。
 
景茗笑道,「到時候換我去住老哥在師大的家,很公平啊。」
 
他是會有點想念法國的美女們,但他是個大方的小叔。何況他也有點嚮往再回到台北獵豔。偶爾也要換換口味的,「你們打算幾月的時候來?」
 
「順利的話,等我上學期念完,」麗玟答道,「我媽說她懷我到七個月了,別人都還看不出來呢!又是冬天,我想要遮住沒什麼問題。」而且如此一來,她頂多錯失一個學期的課。
 
趁著麗玟四處在家中「探險」,景茗悄悄把景嵐拉到一邊,「媽見過她了嗎?」
 
「有短暫見一下面,但沒說上什麼話,就跟爸先回去了。都已經公證了,她不能說什麼,但是,」景嵐兩手一攤,「看起來不太服氣的樣子。」
 
「婚宴要等到小孩出生再辦囉?」
 
「是呀,到時候跟滿月喜酒一起。」景嵐一提到小孩,就滿面春風。
 
「嘖、嘖,已經儼然有當爸爸的架勢了。」
 
 
「景茗…你怎麼會有這個…?」麗玟的聲音從廚房傳來,語氣顯得很驚慌。
 
兩兄弟轉過身去,見麗玟手裡拿著手銬,表情像是格林童話<<藍鬍子>>裡拿著沾血鑰匙的妻子。
 
 
原來麗玟逛到廚房,驚異於廚房之整潔與寬敞,殊不知景茗只把它當儲藏室。一時興起,翻起了櫥櫃,以為會看到一排排閃亮的銀器瓷盤和成列的普羅旺斯香料罐,沒想到只有一條亮晃晃的手銬。
 
一時間,天真的她只聯想到電影<<終極殺陣>>,以為景茗做了什麼壞事,嚇出了一身冷汗,忙拿去質問。
 
景茗一看,全身毛髮都直立起來。他可以感覺到身旁兄長凌厲的目光在他身上穿洞,「哇~~!這、這個是假的玩具、玩具啦!哈、哈哈!」
 
「你、你們果然還是軍火販子還是情報員吧?」麗玟臉色發白。該不會地下室其實是拷問室,還是堆滿了屍體吧?完了,現在要離婚還來不來得及?她不要等到FBI 還是 CIA 衝進來逮捕這兩人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嫁給壞蛋。
 
景茗想笑又不敢笑,「大嫂…妳電影看太多了。」又哄騙了一番,好不容易讓麗玟稍微釋疑,把手銬收回,心中暗自慶幸她沒有打開烤箱,否則他可能會被兄長謀殺在自己家中。
 
「下次我們來之前,」景嵐表情很平淡,語氣卻充滿了威脅,「把你的『玩具』收好!」
 
「是…是…」景茗覺得自己縮了一截。
 
 
景茗帶他們到港邊的餐廳用餐。初秋的蔚藍海岸依舊是碧海藍天,陽光普照。戴著墨鏡,一身白衣白褲露出古銅色肌膚的景茗,是「美女們看過來」的標準打扮。才剛坐下來,麗玟就發現不少視線集中在景茗身上。
 
觀察這些細腰長腿的法國美女們一會兒,她發現了一個令她吃驚的事實:「她們好多都在抽菸!」
 
「歐洲人沒在禁菸的。」景茗這才想起來他不能在麗玟面前抽,無奈的搔了搔頭。
 
「而且她們好多都在看你。」她的目光雷達越來越敏銳了,就希望這不要是歐巴桑化的前兆。
 
「哎呀,人太帥了也是沒辦法的。」景茗取下墨鏡,對她眨了眨眼,「誰叫妳的小叔是個風流瀟灑的萬人迷呢?」
 
麗玟呆了呆,抄起桌上的餐巾摀住嘴,「我有點想吐,都是你害的。」
 
「喂,那是嬰兒害的,不是我吧?!」
 
 
吃完飯,景茗帶他們去隆香宮。
 
站在噴泉前俯身看著池面的麗玟,在景嵐眼中看來,有如從天而降的天使。她圓潤的臉蛋透著光采,洋娃娃一樣的卷髮隨著步伐輕跳舞動,櫻桃紅的嘴唇因滿足於美景而劃出俏皮的弧度。高興的時候,像吃足喝飽正享受後頸的舒服按摩的貓咪般,瞇起眼睛微笑。
 
「你剛說什麼?」她確認了剛剛拍下的照片角度有取好後,問他。
 
「我說,我老婆真是可愛。」
 
麗玟搖搖頭,「不可以再說我可愛,從現在起,我要朝著當辣媽的方向努力。」
 
「那是不可能的。」
 
麗玟不服氣了,「為什麼?」
 
他將她一把扛起來,往階梯走去,「我要阻止妳變辣媽,免得有人來跟我搶。」
 
麗玟嘴上抗議著,心裡卻甜蜜起來。
 
 
她覺得她應該會就此幸福快樂一輩子。她的故事,雖然沒有童話般的開頭,但總可以有童話般的結局。
 
只是,現實中的童話本,都不會在翻到「The End」的最後一頁時,就如願的闔上。
 
 
        * *
 
 
她在馬賽待了兩天,確認了這是個她會喜歡的待產處,就回到刮著秋颱的台北。她還是住在父母家中,只偶爾在景嵐的公寓裡過夜。
 
日子似乎過得很充實:享受和父母最後一段相處的時光、上課、趕作業跟報告、定期去產檢。這一年冬天流行起及膝的娃娃裝內搭熱褲配長靴,她穿得既舒服又不擔心被發現小腹微凸。
 
除了不能修體育課、不能靠近油煙味重的地方也不能夜唱之外,好像什麼也沒有改變。
 
 
身邊的人還是一樣。婉琳還是每天欺負維翰,維翰還是每天叫米格魯「死小孩」,學妹還是試著凹晨恩教她們打撞球,晨恩還是客氣的說「我通常都在XXX練習,經過的話可以來玩」。
 
好像什麼也沒有改變。直到景嵐的母親 她的婆婆 打電話到她家為止。
 
 
季老夫人說是要探望媳婦,關心一下未來的孫兒,要麗玟跟她相處一陣子。話說景嵐的父親當初親訪莫宅,堅定了麗玟生子的決心後,就跟妻子說:
 
「求媳不如得媳。這麗玟我看很喜歡,長得好,但不驕不躁。我知道妳不高興要被迫接受她,但讓她懷了小孩的可是我們自家兒子。妳現在氣景嵐也沒用,早一天釋懷早一天好過。雖說莫家那邊說會照料她,這幾個月妳還是多關心一下。」
 
丈夫的話是季家的聖諭。季老夫人勉強擺出了祝福的臉孔出席公證,沒過幾天就又陪著丈夫回歐洲了。在瑞士待了把月,丈夫看她不再一臉受到侮辱的模樣,也就寬下心來,贊成她定期回台灣和媳婦交流感情。
 
 
麗玟本來就想要討婆婆歡心,而之前看景嵐的父親是那樣和靄的人,想說母親也必定是個好相處的人物,就答應了。
 
和景嵐公證之前,她曾跟季老夫人短暫打過照面。那時季老夫人態度並不算友善,但她想那是因為兒子毫無預警的就要結婚的緣故。
 
這回見面,季老夫人臉色顯得和緩了些,但語氣還是有幾分嚴厲。她追究麗玟的成長背景,從托兒所、幼稚園、小學、國中、高中,一直到現在大學的學歷跟交友情況,每個細節都要問個清清楚楚。
 
當麗玟回答她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從小到大在學校裡成績雖不是頂尖,但也都有中上程度,季老夫人好像反而更不悅。好像她沒有一點污垢的背景是個麻煩。
 
她以為季老夫人只是事後追作身家調查,但季老夫人好像不管她答什麼,都不太滿意:
 
「妳會幾種語言?」季老夫人問。
 
「我的英文應該還算好吧…西班牙文,最近沒什麼機會用,所以有點忘了。」她吐吐舌。
 
「我們家的人,英文都是跟native speaker一樣流利的,」季老夫人在椅背上坐得挺直,有如一座畫像,開口的時候只有嘴唇周圍在動,臉部其他部份都像是被定格一樣,「法語跟德語也是必要的。景茗還會一點阿拉伯文。」
 
 
「妳會什麼樂器?」季老夫人又問。
 
她臉一紅,「我沒什麼音樂細胞,」她能把一整首歌唱完不走半個音就要感謝上帝了。音樂課本上的蝌蚪文字是她的天敵,「不過我喜歡聽音樂劇。」
 
季老夫人沒有直接回應她,卻開始述說她幾個朋友在念大學的小孩是如何從小就開始學鋼琴跟唱歌,甚至還登台出演舞台劇女主角。
 
 
「妳有整型過嗎?」季老夫人還要問。
 
她直覺驚道,「沒有!」但細想後說,「我幼稚園的時候走路外八字,有穿過矯正鞋,那樣算整型嗎?」
 
「嗯,這樣小孩到時候學走路會常跌倒。」季老夫人歸結道。
 
 
麗玟尷尬的笑了笑,覺得季老夫人大概只是想要確定兒子娶到好對象。哪個婆婆不挑剔媳婦?就連莫若薇都跟她說自己當年被莫正偉的母親念了好幾次碗擱著沒有立刻洗、廁所浴缸刷得不夠乾淨之類的。
 
她以為是因為她還沒有跟景嵐正式住在一起,季老夫人沒家事好挑,只好挑這些有的沒的。
 
 
 * * *
 
 
季老夫人要她們一起去買嬰兒用品。她遲疑著說「是男是女都還不知道,現在買會不會太早了?」
 
季老夫人看著她,不可置信的說,「當然是生男的。」
 
她哭笑不得,「現在不能改了吧? 性別已經決定了,只是還不知道而已。」
 
「生女兒沒有用,嫁出去就是潑出去的水,所以妳看我兩胎都生兒子。」季老夫人說,「景嵐他爸想在死前抱『孫子』 妳不就是因為他爸這樣說了妳才要生的?」
 
她手腳有些發冷,那天回去跟父母稍微提了一下,莫正偉不太高興的說,「我們家只有一個女兒,都沒有說小孩一個要冠我們的姓了,她管第一胎是男是女做什麼?」
 
 
        * *
 
 
季老夫人問她小孩出生後的教育方針。她腦子先是空白,然後說「快快樂樂的長大就好了」。季老夫人像是沒有聽見一樣,說,「我在想要送英國還是美國好。」
 
「在台灣不好嗎?」她沒有多想的反問季老夫人,「我小時候是在花蓮長大的,依山傍海,空氣比台北好很多,也有很多可以玩的地方呢。」想起童年夏日,在鯉魚潭划船、在海邊撿石子、在太魯閣走步道的愜意生活,雙目閃閃發亮。
 
季老夫人沒有被她眼裡的追憶打動,「小孩子從小的環境就要有競爭力,這樣長大才會出人頭地。」
 
她傻傻地把季老夫人的說法傳達給父母,莫若薇氣憤的樣子嚇到了她,「她是瞧不起我們養的女兒嗎?」
 
 
        * *
 
 
季老夫人問她預產期是何時,她誠實地回答「明年四月初。」
 
季老夫人聽了,嘆口氣,「唉,所以還要等上半年多才能辦席…到時,酒宴的喜氣都冷了。就怕有人閒話是先上車後補票,可補得真晚…」
 
回去提到季老夫人對不能立刻辦桌的遺憾,父母兩個人都不爽了:「還沒過門就搞出人命來,是誰害的?」
 
 
 * * *
 
 
「我看妳也不用等到過了年再去馬賽待產,」季老夫人懶洋洋的說,「還要景嵐跟景茗對調職務,麻煩什麼!妳乾脆就跟我一起回瑞士,那邊好山好水,妳靜心養身體,也盡盡媳婦的義務給妳公公作伴。妳知道,他活不久了。」
 
麗玟倒在這題目上早有堅持,「我不想要延長畢業的時間,將來我還想出國念研究所。」她問過了大很多屆的學長姐們,知道念研究所跟兼顧小孩對很多在學女性來說是家常便飯。
 
季老夫人不為所動,「妳以為這樣妳夠時間管好小孩?妳以為我們家有錢,小孩自己沒時間管,去雇人看就好?妳信得過把小孩給阿貓阿狗照顧?」
 
回去給父母說了,兩人異口同聲的罵道,「我們割讓女兒的青春給她那個要死不活的丈夫生孫兒,她還要嫌,就別生了!」
 
 
自此,她不敢再輕易把季老夫人的話直述給父母聽,怕壞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她不想當惡意的傳聲筒。季老夫人的話,她都沒有告訴景嵐。她覺得這些事情跟景嵐沒有關係。
 
而景嵐起初還怕母親看麗玟不順眼,會故意刁難她,看她和母親出去了幾次,回來問她,她都只說些好話「你媽媽今天陪我去看寶寶的用品」、「你媽媽建議我去上水中瑜伽」、「你媽媽今天跟我提到當年生你的時候有多辛苦…」,就放心下來。他一直相信母親嘴上說得尖銳,心腸卻是軟的。
 
麗玟也相信季老夫人沒有惡意。她或許說得話有時刺了點、不中聽了點,但本意都該是為了孫兒的。言談間,季老夫人也確實表達出對孫「子」的期待。看季老夫人娓娓道來當年養育二子的甘苦,還出資讓她做整套的產前檢測,她滿心相信季老夫人是疼愛她和嬰兒的。
 
 
 * * *
 
 
過了十五週,期中考剛結束沒多久,回瑞士去照看丈夫後又回來台灣的季老夫人要她去做羊膜穿刺。她猶記得季老夫人對生子的執著,膽戰心驚的去了。沒想到抽了胎兒羊水,跟著也要她貢獻 DNA
 
她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看羊水就知道胎兒性別跟是否有基因缺陷了吧?」
 
「我只是要確定一下,小孩真的是我家的。」季老夫人答得理所當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既不想再賠另一個一千萬,也不想幫別人家帶小孩。」
 
 
那天晚上,景嵐回到家,意外發現應該在父母家的麗玟坐在沙發上等他,寒著一張臉,開門見山的就問:「吳馨如是誰?」
 
景嵐臉色丕變,「妳從哪裡聽到這個名字的? 林雅梅嗎?」
 
麗玟還是重複道,「她是誰?」
 
景嵐咬了咬牙,「一個我不想記得的女人。」
 
麗玟胸口劇烈起伏,無法解釋的憤怒在喉頭跳動著,「你跟她搞婚外情?」
 
「我那時候根本不知道她結婚了,」景嵐冷道,「不是雅梅,那是我媽跟你說的?」
 
「嗯,是啊,她拿了我跟寶寶的DNA去,還說不用另外再叫你去,反正當年的樣本還在。」麗玟的聲音也沒有溫度。
 
「對不起,」景嵐語氣緩和了些,「她不應該懷疑妳。」
 
但是麗玟臉色並沒有因此解凍,「你愛她嗎?」
 
景嵐張口結舌,「那是過去的事了!那是在認識妳之前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看到麗玟臉色還是很難看,他的好脾氣也有點消磨掉了,「我不知道妳到底在不高興什麼,難道妳要我當作過去我沒跟其他人交往過嗎?如果當時我不曾愛過她們,那我為什麼還要理她們?如果我現在還愛她們,我為什麼是跟妳在一起?」
 
 
「不公平。」
 
「什麼?」
 
「不公平,」麗玟眼眶紅了起來,「我只喜歡過你。」
 
 
景嵐不知道他要說什麼。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爬滿了全身。他走到沙發遠端的另一角,坐倒下來,將手覆蓋過眼,大大的嘆出一口氣。
 
麗玟沒有說話,坐得僵直,一顆委屈的眼淚噙在眼角。
 
一室沉默。沉默裡有種可笑的哀傷。
 
 
第一次鬧僵,卻是在他們已經被綁在一起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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